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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悶的秋日午後,紅茶公主石茱樺泰然自若地為我們泡茶,先是祖母綠、接著紅寶石,最後是紅玉。茶湯色澤就如和菓森林的識別顏色般,橘中帶紅。石茱樺笑著說,我們將橘紅色當作品牌形象不是趕潮流,也不是亂選,它映襯的就是我們日月潭紅茶的獨特色澤。

石茱樺的父親石朝幸畢業於日人經營的「茶葉傳習所」,派至「持木茶廠」任職後一路做到工廠主任退休。石朝幸不僅製茶也種茶,茶園的經典茶種莫過於老欉祖母綠和山茶紅寶石了。

其中帶點琥珀色的祖母綠被暱稱為「老欉」,源自1925年日人將印度紅茶種子暗藏在拐杖裡偷渡至魚池培育的曲折故事。推算樹齡,即便未滿百年也逾一甲子,熟齡的資歷使得茶味呈現渾然天成的溫和滋潤,彷彿慈祥的祖母,是石茱樺從小穿梭茶園的常見茶種。

另外,由深山茶樹育種出來的紅寶石,色澤比祖母綠橘紅些,香氣與味道則是稍加清爽甘甜。這兩款茶在伯仲之間,相較於市場上熟知的台茶18號紅玉,則明顯地更為溫潤。論清香,紅寶石為首,祖母綠居中,帶肉桂氣息的紅玉則最醇厚有韻。所以紅茶公主說,市場普遍認為喜品烏龍者偏愛淡雅紅寶石,愛喝咖啡的人則心向濃厚紅玉。

和菓森林

和菓森林

樸素不逐利 慢才是快

承接老茶廠與茶園的陳彥權和石茱樺, 2015年創立和菓森林品牌希望推動兩件事:首先是思考茶樹的永續經營,其次是文化傳承。行銷出身的紅茶公主,回想起過去老人家常說,紅茶價高要好好珍惜。當時主要仰賴外銷市場,曾經價格與高山茶差距不大。不過,這幾十年的光景讓紅茶與高山茶有了截然不同的產業結構。

隨著高山茶的價格高騰穩定,不但確立區域茶品牌,產業分工也開始細化;茶園、茶廠和茶行是獨立經營又相互合作,並以此能量培訓出推廣茶文化的茶藝師群。反觀紅茶,在市場頹圮的情況下,產業鏈僅能維持一條龍生產:魚池人不但要自己種茶、焙茶,更要自己賣茶。過去在沒有市場前景的環境下,很難培育全方位人才振興產業。

和菓森林莊主陳彥權從年輕時就跟石朝幸夫婦種茶、焙茶,耳濡目染長輩樸素踏實的人生哲學。過去的茶園不會為了貪圖利潤而改種檳榔樹,如今的茶園也不會為了市場炒作的潮流逐利。長年居處山間,不懂什麼是慢食,但老人家的生活理念和農禪帶來體會,是夫婦兩人深知「慢才是快」的奧秘所在。

茶葉之工作照

採收茶葉之工作照

復育茶種 vs. 平衡收益

曾在食品行銷界打滾的石茱樺,身上流著農人血液。每每看著茶樹,就想起從小生長的魚池鄉瑰土;一想到茶樹與這塊土地結下深厚的共生關係,自己就不能忽視人和茶樹都是大地之母所涵養孕育的生命,身而為人應該承先啟後,扛起「珍惜風土資源,用友善農法孕育大葉茶種」的任務。

檢視現有的資產,和菓森林明白,若要讓這一小塊的土地能夠永續經營,首先要思考栽培什麼茶樹,以及用哪種方式栽培最理想。

回顧歷史,魚池鄉民在日人鼓吹與獎勵下前往水社大山尋找原生茶種,深山茶樹與茶苗被帶至平地馴化後,成為現有紅寶石品種。而今,為了推廣屬於魚池日月潭的在地特色茶款,茶園多處選種紅玉,老欉和山茶反倒少見。

老山茶固然有其特色歷史與種源價值,但不可否認,從專業茶農的眼光來看,只有種植年輕茶樹才能提升產量,增加收入。這是老欉和山茶日益稀少的主因。

和菓森林想著要如何守護傳統與茶種,找到兼顧復育茶種和平衡收益的方法:以扦插法復育老茶樹。培育新苗的時期,為了強化生命力,兩夫婦給予茶樹艱困的生長環境,讓樹根能紮紮實實下紮,奠定不畏颱風強雨的良好體質。成功之後,他們更加確認,只要老實認真投入,就能保有一定產量並且延續老茶樹的生命價值。

茶農心安 才能友善耕作

友善耕種說的輕鬆,但推廣起來卻是與人性抗衡。追逐名利是人之常情,農民低頭種植茶樹也要抬頭看價格,見到高價,難免就想噴農藥提升產量多賺一些。面對茶農為生活打拚的心思,夫婦倆明白,改變耕種的最好方法就是順應人性,於是以高於市場五成價格收購,藉此穩定契約茶農的經濟安全感,確保友善耕作與無毒茶業的收成。和菓森林帶動風氣,在品牌行銷與產官學合作推廣之下,日月潭紅茶目前已有六七成採無毒生產。

再來是文化的傳承。對石茱樺來說,和菓森林的品牌年齡不只兩年,這是日人技術傳給父親,之後父親又傳給兒女的三代成果。因此,她倆夫婦也要繼續將最精萃美好的紅茶文化傳給女兒。心心念念「傳承」這兩個字,每踏一步就會想起前人、想起後代、也想起茶樹。夫婦倆清楚明白,根要在,枝葉才會繁茂散開。

不過,即便經營者對紅茶的技藝與文化價值如數家珍,消費者卻未必能感同身受。這也是和菓森林不急著重回外銷市場,只全心關注內銷市場的原因。只要有一天台灣人都能說出茶的良窳、茶文化之美,並且身體力行只喝好茶,那麼台灣茶就不怕走不出去。

懂茶‧識茶‧惜茶

只是,台灣真有紅茶存活的市場空間嗎?有的,而且量很大。看著滿街的手搖杯和超市一銷再銷的外國品牌紅茶包就知道。然而已習慣加糖淡化廉價紅茶苦澀味的消費者,多數還沒有意識到,甚至沒有機會體會台灣紅茶的茶美妙滋味,不加糖也能清爽回甘。有鑑於此,紅茶公主體認到要老實賣紅茶就沒有第二條路,最好的方式就跟傳統茶行一樣,用泡茶和說茶慢慢讓消費者懂茶、識茶、惜茶。

是幸,也不幸,幾年前的進口茶葉農藥殘留等食安風暴,導致市場結構大風吹,去蕪存菁的結果讓在地老實茶農與茶廠有了竄升的機會;壓抑多年的老茶廠才決定放手一搏,投資品牌、結合產官學的力道建立消費者信心。

細數和菓森累積兩年的主要消費族群,大多是年過三十有了家庭,重視家人健康與友善環境議題的家長;以及腸胃功能不佳、對咖啡因過敏,需要醒腦飲料又容易失眠的老少人口。

和菓森林跟著長輩過去的「慢腳步」從禪修世界裡看見了天,看見了地,也看見了環繞著茶樹的所有生命和產業循環。就如同對待復育的茶苗,他們相信老實地熬過艱苦,就能奠定良好的經營體質,品牌才有長遠的未來。

嚇,一碗米粉湯裡這麼多魚丸,多得讓人忍不住想清點一下,一、二、三⋯⋯總共有十一顆,是要當湯圓吃嗎?

宜蘭員山鄉魚丸米粉從1941年開山祖師爺游火塗開始算起,已有七十多年歷史。多年來,鄉裡陸續開起了魚丸米粉專賣店,算算將近二十多家,有楊彩卿、呂家、丸天下、阿添、大廟口、林記、黃家、來是福、好味等,現多傳至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之手,員山路更贏得了「魚丸米粉一條街」的稱號。

據說游火塗一開始是賣米粉湯,後來才在鄉親的央求下加了魚丸。宜蘭是漁獲豐碩的地區,不過偏偏位居其中的員山鄉就不靠海,哪來魚丸變成特產?我一邊吃魚丸,一邊揣想著這個問題。

直到多年後,我在潮汕地區跟大馬陸續嘗到了魚丸粿條湯與魚丸粉,慢慢抽絲剝繭地發現可能的答案。魚丸是潮汕跟詔安常見的食物,尤其潮汕漁獲豐富,早年沒有冷藏設備,一些雜魚魚肉便做成了魚丸。魚丸可燒菜也可用來煮湯,相當容易入菜。

潮汕人下南洋到了大馬,把家鄉味也帶到當地,還因地區不同而有了不同樣貌與稱法。大馬飲食作家林金城在《知食份子1》裡提到,在大馬潮州人多的地方,就把魚丸加粿條湯的食物稱為「魚丸粿條湯」;廣東與客家人多的地方,就稱為「西刀魚丸粉」。在馬六甲就稱為「魚餃麵」,到了怡保就則稱為「河嘻」。

其中又以「河嘻」的稱法最為特殊,當我到怡保時,深深被這兩字所吸引。據了解,「河嘻」源自於當潮州人來到怡保賣魚丸粿條湯,沿路叫賣就簡化成「魚丸」二字,潮州話魚丸的發音是「hu yee」,怡保居住的廣東人多,聽在廣東人耳裡就轉化成了「河嘻」二字,因應買方市場,店家也就主隨客便,把本名改成藝名「HOR HEE/河嘻」。

西刀魚丸粉

大馬:西刀魚丸粉

河嘻有一個重點是必定放三寶:魚丸、魚餃、魚餅。早年用西刀魚製作,現在西刀魚愈來愈貴,改用豆腐魚跟青根為多。魚餃皮是用魚肉泥混麵粉打成,吃起來特別滑口,用魚骨熬煮的湯頭也清甜有致。補充說明一下,目前潮汕的行政區域畫分在廣東省,要說潮汕人是廣東人也是可以。不過潮汕的語言、飲食有很大的獨特性,因此潮汕往往受獨立稱呼跟看待。

再把焦點拉回宜蘭員山,員山魚丸米粉也寫出自己的歷史。游火塗賣的魚丸米粉經歷過多種版本。第一代版本以豬大骨熬湯,選用宜蘭市西門一位人稱「米粉坤仔」的米粉,並以員山產的麻竹筍絲、油蔥、蛋為配料。第二代版本又加入用南方澳鯊魚漿、絞肉、芹菜調味後做成的小魚丸。第三代版本則捨棄麻竹筍、放入油豆腐,陳茂庚強調自己是把油豆腐加入魚丸米粉裡的創始店,現在油豆腐魚丸米粉成為固定版本。

雖沒有直接證據證實宜蘭員山魚丸米粉與潮汕人的關聯性,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宜蘭早在清朝就已經有潮州與詔安的移民。員山魚丸米粉若源於潮汕人,那證明食物多數不會平白無故冒出來,多半有其脈絡可循;若非源自潮汕人,那麼就當它跟潮州魚丸粿條湯,是一個意外又美麗的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