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成肉熱潮、焼酎熱潮、珍珠奶茶熱潮,再到今年的雪球包(Maritozzo)熱潮,每年的日本外食市場,總是不缺乏話題,然而,蕎麥麵卻從來不曾成為其中之一,或許如同雜誌《料理通信》前編輯長君島佐和子所說,「蕎麥是一種很需要學習、累積的食物」,它無法快速地席捲每個人的心,也就無法佔據每晚社群媒體的版面。或許它更像是種慢火細燉的文化底蘊,在月台上花幾分鐘立食的蕎麥,象徵日本急促的社會步調,而每年12月31號晚上,全家團聚,吃著拉高高而不斷的跨年蕎麥(年越しそば),則是失落的時代中,依然抱持著的一道希望之光。
富士山泉澆灌蕎麥麵 極致完美
但究竟蕎麥實質上的極致美味,是什麼?解答的提示,偶然出現在 NHK 著名的職人專題紀錄節目《Professional》裡。一位七十多歲的老翁,即使腰桿已經完全彎得像釘書針一樣,依舊揮汗在製麵所裡,用全身的重量,將蕎麥麵糰壓出筋度。他是高橋邦弘,也是名店「翁達磨」的主人。
高橋先生的一天,開啟於深夜兩點,起床後,必須花一個鐘頭伸展,才能將累積了幾十年無數疲憊的肌肉群,調整至能夠上工。在28歲那年入門修習蕎麥,並在三年後,於東京擁有了自己的第一間店「翁」,生意不錯,不過高橋先生很快遇到瓶頸,想要追求更極致的原料,於是,除了自己栽種蕎麥、自己磨粉,更為了良好的水源,而果斷關掉東京據點,遷移到坐擁富士山麓清麗泉水的山梨縣,「翁」也在此時,真正成為蕎麥名店之一。
雖說搬到山區,但離首都圈大約就一小時的車程,每到假日,翁的店門口總是停滿了外縣市的車牌號碼。為了讓每一位專程來的客人都能吃到,表定的營業時間僅為參考,只要有人願意等,那高橋先生就會打麵打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也才因此,造成了如今的滿身瘡痍。
傳統手打揉麵 一碗活的蕎麥冷麵
高橋先生只好再度搬遷,這次,來到廣島僻靜的荒山裡,並更名為「雪花山房」。不過,在情報與交通都方便的社會中,搬遷沒有太大作用,早上六七點,便已經有客人在停車場等候,而我們八點抵達時,在候位本上的序號,已經來到一百多號…。
十點正式開門,又等了兩小時才輪到入座,又餓又累的身心,在看見店內深處高橋先生揉麵的身影後,瞬間就甦醒了過來。雪花山房只提供一種商品:もりそば(盛盤冷蕎麥),原因自然簡單,希望您專心品味。為了不讓過高的期待或是等待的辛勞形成先入觀,影響品味,還先在關西地區各大名店走訪過一輪才上山,然而,咬下的第一口,馬上就像遭到雷擊一樣,感動的電流在全身流竄,這不是我認識的「二八蕎麥」呀。
「Q!」雖然字眼顯得庸俗,但Q真的是入口後,會想到的第一個形容詞,影片中利用全身重量壓出的勁道,盡顯於柴魚與蕎麥交織的香氣之中,從未在哪間店吃到過如此有口感,彷彿是「活的」蕎麥麵。放眼望去,人們猶豫著要不要舉手加點,怕點太多,高橋先生累垮,但肚子又告訴自己,還想再吃一盤…。
彰化二林 台灣蕎麥推廣基地
雪花山房只營業週末兩天,週中的五天,高橋先生除了培訓徒弟技藝,更會開著裝有完整烹飪道具的大卡車,親自南北奔波,正因為蕎麥不容易理解,所以深感其魅力的人,時常會像高橋先生一樣,走上傳道之路,曾在台南開設「洞蕎麥」、試圖推廣蕎麥文化的大洞敦史先生,也是個好例子。當店面因生涯規劃而決定結束營業時,沒有傷悲,大洞先生與太太,以及友人在陽台放著煙火,因為他知道,蕎麥麵的路,還能繼續走下去,而下一站,他跨過濁水溪,來到彰化縣二林鎮。
二林跟鄰近的大城鄉,同處風頭水尾,不利於種稻,然而,並不見得什麼都種不了,1982年在臺灣區雜糧基金會及台中農改場的協助下,農會成立了蕎麥推廣中心,除了要種蕎麥,更希望能自力製粉,甚至製麵,讓蕎麥文化在此生根。三十年多來,推廣的路走得辛苦,但近年慢慢收到成果,2018年「日本全麵協」造訪台灣時,留意到二林是台灣蕎麥的主要產地,交流的橋樑,就此搭起,目前農會家政教室所使用的全套手打蕎麥設備,均為日本師傅的善心捐贈,也才得以試辦種子教師培訓,並請到大洞先生前來指導。
使出全力 推廣蕎麥麵
大洞先生想法開明,願意積極嘗試二林的蕎麥粉,欣賞其硬度,也試著融入在地特產火龍果,製作色彩鮮豔的「變蕎麥」,雖然如何呈現火龍果風味,還是課題。而學員班的成員,來自於全國各地,有主婦,有電台主持人,也有單純的饕客,連續幾週不辭舟車之苦,在週末來到二林,綁上頭巾,彎腰打麵。筆者跟著實際試打一回五人份的,便對高橋邦弘更加欽佩,因為腰桿實在難受啊,可是手上能夠確實感受到,麵團筋度的微妙變化,這就是讓高橋先生願意忍受肉體痛苦,而持續下去的理由吧。
經過幾週的訓練與考試,十多人從大洞先生手中接過合格證書,並在半個月後的推廣活動,站在鄉親面前,傳授他們所認識的蕎麥,一天下來,好幾百位民眾,喜孜孜地帶著自製蕎麥麵條離開。將蕎麥灑落土中,僅需兩三週就會發芽、開花,然而傳遞蕎麥魅力的道路,沒這麼急行,需要時間,如今種子已經撒下去了,就讓我們期待,夢幻的白色花海,何時會在台灣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