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一部分是藝術、一部分是科學,而最重要的部分是食材。現在不少國內外主廚都流行走出廚房,去尋找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山珍」與「海味」。

一道菜夾起來如果發現食材不對,同事或朋友一句:「師傅,我帶你去找更好的食材。」台北W 飯店紫艷中餐廳主廚鄔海明就會親自跑一趟。這位被我們開玩笑形容為「很容易被拐走」的主廚,擅長以粵式手法、料理台灣食材。

「這整道菜只有盤子不是來自台灣。」鄔海明如此介紹「九層塔糯米椒炒宜蘭櫻桃鴨」這道菜。但鄔海明坦言,剛來台灣時,對台灣食材的印象不是很好。

鄔海明進一步說明:以貝類來說,要求五百個都要長得一樣,連花紋都要相同,但供應商總是無法達到他的要求。「為什麼香港可以將規格控制好,台灣不行?」「人家都說台灣好多食材,但為什麼都沒看到?」沮喪的他曾要求飯店乾脆找進口食材,品質比較穩定。

當時老闆很「阿莎力」地回他說:「可以!」但放假時要鄔海明跟他去一趟台東。沒想到,這趟旅程讓鄔海明對台灣食材整個改觀。

跟阿美族人打獵、撈魚、燒菜

鄔海明第一次到台東,跑的不是鹿野高台和嘉明湖這種熱門景點,而是到東河部落跟阿美族住幾天。跟著打獵,看原住民用原始方法燻肉;跑去撈魚,直接喝現做魚湯,還穿著吊嘎一起燒菜。最令鄔海明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頓飯。

「就像在吃buffet一樣。」鄔海明回憶:一張大長桌,在一片片芭蕉葉上擺著琳瑯滿目的在地野菜、南瓜、紅藜飯糰、涼拌海藻。沒有碗、沒有筷子,直接用手拿起來吃。這個景象讓鄔海明相當震撼,「我一直認為在高檔餐廳內,精緻、有擺盤的才是美食。」當時的氣氛讓他很感動,認識在地人、吃當地的東西,原來感受能如此與眾不同。

台東野菜饗宴

讓鄔海明震撼的野菜饗宴

此趟台東行,不僅讓鄔海明受啟發,將馬告與樹豆加入他的菜餚中,還愛上了紅藜。他在台東第一次接觸紅藜,從冬季以石斑魚與紅藜炒飯,到春季加入瑤柱、香菇的紅藜荷葉飯,都可看出他對這食材的熱愛。

鄔海明說,紅藜除了顏色、形狀吸引人,對健康也有益,台灣紅藜小、顏色深,國外的較大顆,口感層次不一樣。

走出飯店找食材 才有驚奇

現在採購拿來的制式食材已不能滿足鄔海明,他認為,還沒見到,心中就有答案的東西沒有驚喜,去外面實際看到食材才有驚奇。「起碼你知道從哪裡來。」他會跟當地人聊一聊,遇到生產者更好,問問他們種植與養殖的心得。

那年在台東的夏日激起了他走訪台灣各角落、尋找好食材的想法,之後他又陸續走訪了宜蘭、台南、高雄等地,認識許多小農、農會。

由於餐廳同事很多出身宜蘭,鄔海明常搭著便車前往,南方澳、員山鄉、烏石港、龜山島都有他的足跡。在那裡品嘗了特色海產、糕渣、胡椒餅,也跑了幾家小餐廳,與當地廚師交流。回台北後,他用宜蘭的柚子做蝦球、金棗做年糕,也使用櫻桃鴨。

最新一季的菜色「九層塔糯米椒炒宜蘭櫻桃鴨」,鄔海明對它下的註解是「味道很台」,過去曾用櫻桃鴨做烤鴨,當時他就想:春天鴨肉不錯,除了烤還能做什麼?這個問號衍生了這道菜。鄔海明指出,櫻桃鴨味道甜、油脂豐,「但有一點味道」。因此以台灣九層塔增加香氣.並加入宜蘭的蒜苗、糯米椒一起炒。

後來又跑去台南、嘉義。鄔海明很驚訝:「台南人很奇怪,凌晨在吃早餐。」被朋友拖去夜市吃早餐,搭車一路吃下去。當時順道去喝的一家牛肉湯,竟然意外讓他找到了不錯的台灣黃牛。

在鄔海明印象中,拿台灣黃牛做菜很難吃,但這家黃牛的肋眼有嚼勁、牛柳嫩滑,加上是溫體牛,比冷凍澳洲和牛好吃,廚房團隊試作後相當驚艷。雖然賣牛肉的老闆一開始有點抗拒:「自己賣得都不夠,怎麼能給你?」經鄔海明努力說服,老闆總算答應出貨。

明蝦、黑蠔菇、玉米雞

在今年春季菜單,鄔海明依照慣例加入了許多在台灣發掘的好食材。

「澎湖明蝦」是鄔海明來台灣不久後就喜歡上的食材,灑白酒或把殼剝掉跟干貝一起炒,是餐廳的主打菜色。另一道「黑蠔菇松茸瑤柱燉娃娃菜」,黑蠔菇來自台中,口感滑順,有油脂的香氣,明明是蔬菜卻有肉的味道;跟娃娃菜加入以雞、金花火腿等食材熬煮的上湯燉煮。

雞是粵菜常使用的食材,鄔海明說,燉海鮮湯就不能挑太肥的雞,不然太油膩;相反地,燜、滷、烤都需要油,因此要選肥雞,否則皮就不會脆;如果要做白斬雞,要避免肉質緊實的雞,不然會太硬。

飯店目前使用花蓮吃玉米長大的玉米雞,鄔海明表示,由於它油脂豐富、肉質細滑,不管是白切還是煲湯皆適合。

番茄煎煮原隻澎湖明蝦

番茄煎煮原隻澎湖明蝦

下一個目標:屏東可可

在家鄉香港,農地都被拿來蓋高樓,蔬菜只能進口,因此鄔海明很開心台灣有如此豐富的蔬菜、水果。

他特別提到,台灣葉子厚的菜特好吃,像是芥菜,還有名字相當奇特的「皺皮砲彈甘藍」。由於皮皺,咬起來厚實,且易吸收湯汁。鄔海明利用這種特殊的甘藍製作「金銀蛋時蔬」,將甘藍、皮蛋與吻仔魚一起煮。

最近吸引鄔海明的目光是「屏東福灣的可可」。當他聽說台灣有在種可可豆時,十分詫異,雖然廣東菜用到可可的機會不多,但好奇的鄔海明仍親自跑一趟屏東一探究竟。「我真沒見過長在樹上的可可。」他親自用剪刀剪下屬意的可可豆,還喝到現榨、要三十斤才能做三杯的珍貴可可露。

屏東的可可與法國可可味道不同,前者帶酸,後者味苦,鄔海明遇到很多資深甜點師傅,都表示酸可可滋味較獨特,這也讓他有意嘗試將可可入菜,但目前仍在酸與苦味間調整。

餐飲消息

國人的餐桌是菜與酒的共享空間,餐盤和酒杯綿延情長。

身為台灣最早的正統法式餐廳,亞都麗緻的巴黎廳1930內,酒窖約有兩百款藏酒,酒單被規畫成獨立的一本冊子,除了紅、白酒,也有不少烈酒可供選擇。酒食搭配沒有絕對內外的邊界,葡萄酒味道隨著溫度與時間有不同的階段表現,但若搭配得宜,創造出來的味覺體驗無疑是最迷人之處。

餐廳提供最適合搭配菜色的酒款,稱之為「Wine Pairing」,在巴黎廳1930的法式套餐約8到12道菜,佐以3、4款單杯酒的Wine Pairing。巴黎廳1930侍酒師姚咨佑表示,一般搭配會在前菜先上香檳幫助開胃,接下來搭配兩款白酒,一款紅酒。

對酒的記憶 就像一格格小抽屜

在法國鮮少有開瓶費的規定,因為法國人根本不會自己帶酒上餐館。巴黎廳1930主廚Clement Pellerin說:「我去吃飯時,也會聽從侍酒師的推薦,或是直接點Wine Pairing。」這是一種相信專業的尊重,讓最懂酒的人推薦適合酒款來搭配菜色。

巴黎廳1930推出新菜單前會先邀請員工品嘗,由主廚解釋製作概念與過程,讓外場有更多實務經驗可介紹菜色或回答問題。品嘗結束後侍酒師會再跟主廚討論配酒。Clement表示自己是在喝酒後,才知道適合什麼樣菜色,侍酒師則是吃菜後會想到可以配合什麼酒,也只有侍酒師知道酒的香味與味道,對於酒的記憶就像一格格小抽屜,若菜色味道以柑橘味道為主的,就會從記憶中挑選果香味奔放的葡萄酒來搭配。

憑藉專業的不同,讓侍酒師推薦酒款,再和主廚一起討論最適合當季菜色的酒款,這是一間正統法式餐廳在餐前服務與準備Wine Pairing時的用心。

巴黎廳1930侍酒師姚咨佑

巴黎廳1930侍酒師姚咨佑

鮮味食物 不建議搭紅酒

巴黎廳1930的A tour of Taiwan菜單運用12種台灣食材,代表苗栗的前菜「四周柿與海膽」,主廚將柿子泥餅皮包裹海膽與果醬,這道充滿旨味(Umami)菜色,姚咨佑選用老藤Vieilles Vignes(VV)的夏多內搭配。夏多內的品種本就屬於味道較濃郁的白酒,而老藤味道又更複雜、濃厚,且具層次。另一道土雞使用大量啤酒花的IPA啤酒醃漬,味道以柑橘果香為主,也適合搭配礦石味強烈的老藤夏多內葡萄酒。

姚咨佑提醒,帶有旨味食物盡量避免與紅酒搭配,因為鮮味與紅酒會使食物腥味趨於明顯。

主廚Discovery菜單中的哈瓦那雪茄捲,讓客人自己像捲煙草般,動手將甘草、肉桂調味過的昆布薄片與鴨腿絲捲起,再搭配煙燻奶油醬汁,在口中的麻感就像菸草刺激喉嚨的感覺,這道口味特殊的前菜,在餐酒搭配上也使用整道菜的雪茄意象,用來搭配大人味的威士忌是最適合不過了。

哈瓦那雪茄捲

哈瓦那雪茄捲

用酒的皮革風味配家禽

鴨子或鴿子都是法國菜中最喜歡運用的家禽食材,另一道杜仲木煙薰南投鴨胸,鴨胸表層沾裹上蜂蜜、肉桂及雲香草,主廚再使用在迪化街購得的杜仲木煙燻,成為一道口感滋味較豐富的主菜。

姚咨佑表示,家禽類最適合搭配有皮革味道的葡萄酒,例如可以選擇紐西蘭的黑皮諾(Pinot Noir)。這次美國產區的黑皮諾,也因為天氣較熱所以也有明顯皮革味。

最後一道伯爵風味巧克力,內餡巧克力的甜膩與淡淡的伯爵茶味中和,甜點通常都是直接搭配甜酒,一般巧克力和葡萄酒較難搭配,但像波特酒這類的甜紅酒更能讓巧克力散發濃郁焦糖味。

可可莊園的可可調酒

可可莊園的可可調酒

主廚怎麼看餐搭酒?

法國人在葡萄酒上特別鍾情自己家鄉的產區,主廚Clement Pellerin來自法國北部諾曼第地區,當地不產葡萄酒,但卻有蘋果白蘭地CALVADOS,這種烈酒會應用在蘋果塔上。

與主廚Clement談到是否希望客人吃法菜時搭配葡萄酒,Clement斬釘截鐵說: 「不,我注重的是『菜色如何搭配飲料』,而不是『搭配葡萄酒』」,不管是茶、雞尾酒、威士忌、無酒精飲料都可以搭配法餐,「我希望將各種飲料帶入飲食之中。」

Clement鼓勵客人多多嘗試,tea pairing、 cocktail pairing、non-alcoholic pairing、beverage pairing都有成真的一天。

「台灣人餐酒搭配的風氣還不盛」,Clement嘗試把酒精設計入菜單,「希望帶動整個產業。」從巴黎廳1930推出的菜色,可以窺見不少Clement的這番用心,如:黑柑橘啤酒土雞使用富含酒花香的IPA啤酒醃漬;黑后酒桶威士忌甜點讓客人體驗裸麥釀造的橡木桶三階段;稻米發酵製作酒釀醬汁搭配稻香牛小排;諾曼地傳統米布丁與米酒冰淇淋;Baileys 奶酒做的焦糖貝禮詩榛果黃等。

客人不點酒也沒關係,除了引酒入菜外,在Tour of Taiwan菜單中的「可可莊園」,大膽嘗試使用生可可豆剝模發酵後成為可可雞尾酒,來當成前菜一部分,除可一窺主廚化繁為簡的心境,也讓「酒」的感覺強大地存在。

來台灣已經5年的Clement也觀察到台灣餐廳餐酒搭配習慣的變化:一開始並沒有太多人願意新的嘗試,但隨著近年來高端餐飲愈來愈多而有所改變。

可能還是有客人因為不喝酒而沒有以餐佐酒的習慣,但一點一滴的累積,總會有人可以發現餐酒搭配滋味的美好,在餐後能夠體會餐盤和酒杯的綿長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