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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沒有及時使用美食外送平台訂購天廚菜館的北京烤鴨,我每天都忍不住上網瞧瞧,天廚菜館以紅字公告暫停營業的紅字,何時會不見。

從來沒有那麼想吃一隻烤鴨,而且必須是透過美食外送平台送來的。去年(2020)三月新冠疫情全球大爆發,國內餐飲市場驟然凍結,我建議幾乎沒有客人上門的天廚菜館必須接受foodpandaUber Eats等外送機制的支援,當時天廚員工告訴我,北方菜的餐價本就不高,利潤實在很有限,根本無法再支付外送平台抽取的四成服務費。

 

突破愁城的天廚烤鴨

天廚菜館成立五十年,本身充滿了傳奇,調查局的情報員是老闆,武打明星在此被伏殺,慈禧賜名的甜羊肉、袁枚筆下的燜牛舌、日本觀光客指定的北京烤鴨、企業家過年必訂的砂鍋魚翅,但津津樂道的豈止是菜而已,裡裡外外七十多個老員工大多是做了一輩子,面對疫情坐困愁城,像這樣的老館子實在不捨就此消失,但我暗忖,總不能叫這些伯伯阿姨騎上車去外送!於是三不五時去打包,直到幾個月前去買蔥燒海參和炸醬麵時,天廚告訴我加入Cutaway美食外送平台,可以上網訂購烤鴨套餐和一些菜餚,不過一天只出十份。

母親節前夕還考慮要不要線上訂餐,試一下北京烤鴨外帶的效果如何?誰知沒過幾天,防疫突然升到三級,不久便聽到天廚暫停營業了,我第一時間回到線上平台搜尋,天廚菜館已經找不著了。

老實說,在防疫升級前,我從未用過美食外送平台,首先外帶食物我可以自己去,再者我不喜歡剛煮好的食物直接封進容器中,最後是沒辦法接受一次性餐具所產生的大量垃圾。但是那日天廚的老員工努力跟我介紹這個美食外送平台時,我內心是興奮的且躍躍欲試,當場答應會用這個平台叫烤鴨在家裡吃,並且開直播吃給大家看,如今我想吃的烤鴨卻飛了。

 

 

能在家享受美食 貴也沒關係

防疫不出門,消費行為逐漸改變,過去不喜歡外送平台的理由,現在都不重要了,有得吃還有人送,就要謝天謝地了,當新冠病毒無時不蹲在你家門口,死亡人數一直維持兩位數字,你改變了對宅配的態度,並衷心感謝替你跑腿的人,就算貴一點也不在意,接受了在家享受美食的成本比你預期高更多。

雖然錯過了天廚菜館的宅配烤鴨,卻在不同的美食外送平台上流連忘返,發現一些在過去排隊排到天荒地老還不一定吃得到名店赫然在列,使我心癢手癢,於是拿出信用卡,步上網購美食的不歸之路。Cutaway與其它美食外送平台不同,它的合作餐廳隨時會變動,而且最快今天下訂明天才送,我的線上初體驗就獻給了詹記麻辣火鍋。

以前想吃詹記談何容易?曾有過現場排隊經驗,內用和外帶都排過,那種心情像是約會等愛人,考驗耐心與真心,非要吃到才甘心。線上買詹記,手指點一點,不流汗沒出力,鍋底、豆腐、鴨血、牛肉、豬肉和牛雜,還額外付一筆名為管家費的宅配費約兩百元,總價兩千元出頭,我覺得非常值得,不但準時送達,湯湯水水安然無恙。之後又發現了阜杭豆漿,這是更誇張的排隊名店,人潮從二樓排到一樓還要繞著市場打轉,如今在家等就能吃到,厚燒餅夾蛋夾油條,早上七點提早送達,感覺有點不真實。

 

住在文山區的母親想吃麵包,我在Cutaway發現了陳耀訓麵包埠,東挑西選終於來到結帳區,跳出五百多元的管家費,比我買的麵包還要貴。第一時間有被嚇到,仔細計算還是划得來,我坐車去買麵包送回娘家再回夫家的路程,付出去的交通費何止五百元?忽然間開始思考,以前無論外食或購物,都不計交通與時間成本,未來這些全是必要支出,也是防疫安全的成本。

當然一個外送平台不能滿足小小的美食欲望,但想歸想,也不一定吃得到,看到板橋油庫口麵線的分店關門了,想說到本店支持一下,一口氣買十碗不成問題,但對不起,foodpandaUber Eats 都不提供服務。想吃信義區ATT 4 FUN的美滋鍋,明明Uber Eats有秀出來,點進去卻看到:距離太遠無法外送,顯然想花錢也不一定稱心。不過住家附近夜市的鹹粥、滷味、蚵仔煎、鹹酥雞,豆花等都可外送,每天晚上盯著app掙扎著要不要吃消夜。

在新冠疫情升高的這段期間,嘗試使用各種美食外送平台一下子就上癮,只因為天天乖乖在家煮食,煮久了連舌頭也關不住,想吃外面的這個和那個,其實說穿了是好想出去玩。天天坐在沙發上唉唉叫嚷著好無聊的我先生曾秀保保師傅,一聽到Uber Eats可以送豐盛號炭烤土司時,眼睛立刻亮起來,吩咐我快點下訂,就算貴一點也沒關係。

我們對豐盛號留有美好印象,從跳上捷運直抵士林站,與大排長龍的年輕人蹭在一起,大口咬下現烤上桌的酥香土司,猛吸一口有甘蔗香的紅茶,懷念的不只是美食,還有整個覓食的過程,不知這種自由自在何時回來?

 

透過手機,看到我的訂餐已經掛在門把上,突然想到一事,一個箭步衝到門口已然不及,我忘了給小費了!回到外送平台的頁面看到給小費的區塊卻點不進去,感到十分懊惱。保師傅在一旁嘲笑我:計程車多跳十塊二十塊你都有意見,如今為什麼這樣大方?我說,以前是繞路,現在是專程,過去賺錢易今日糊口難,我們都待在家裡不敢出門,他們天天在外跑跳,對這些維持社會正常運作的人當然要多一點照顧。

 

疫情下 餐廳的新嘗試

嚴峻的疫情給了國內餐飲致命的一擊,禁止內用僅能外帶的安全防疫逼得業者紛紛應變,哪怕過去不做的現在也要拼命去嘗試,例如:微風南山47樓的MiraWan,剛從頂級法國菜轉型為精緻餐酒館就撞上這波升高的疫情,餐酒館能外送什麼?在短短半個月內,我陸續收到了牛頰肉三明治等主食、櫻桃抹茶磅蛋糕等甜點,甚至端午節前夕還有包了綠竹筍和乾魷魚的台中口味肉粽,主廚Josh為了生存而認真嘗試。

 

非常注重桌邊服務的頂級燒肉店又該如何求生?台中米其林一星燒肉店俺達的肉屋除了外送頂級生肉以外,老闆Sam準備不關門與疫情對抗到底,為了員工咬牙苦撐。同樣專賣和牛的蘭亭燒肉,這段時間全力衝刺便當,除了250元和550元的牛肉便當以外,另設計主菜為咖哩雞的150元前線醫護便當,由老闆蘭小明親自送往各醫院。

這個時候能吃飽便足矣,多了都算奢求,冰品界的模範生,向來只能自取而不外送的Double V,禁不住這波疫情而嘗試送冰到府的服務,老闆Willson先實驗性把冰淇淋交給低溫宅配,結果收回一盒漏汁的奶昔,於是決定親自出馬,跳上機車,推出一日區域限定外送,分區輪流節省人力,鞏固窩在家想吃冰又吃不到的老客人。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經過新冠肆虐,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不過我仍會天天上網默默等待,天廚菜館的北京烤鴨再一次出現在美食外送平台,我一定不要也不能錯過,坐在家裡享受這般美好的滋味。

新冠肺炎在全球各地蔓延將近20個月,目前還看不到它的盡頭,這波疫情遠比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繆在其名著《瘟疫》裡描繪的流行病科幻情境還難以預測、想像,日常生活中的食、衣、住、行、育、樂,無一不被波及。這當中受到最大影響、最需要改變的範疇當然就是我們的「共食」(eating together)、「共餐」(meal-sharing)行為。

 

疫情考驗共食文化

儘管現代社會越來越重視個人膳食,像是時下流行的「168間接斷食法」、「生酮飲食」、「無麩質飲食」,但是無人能否認一起吃飯、用餐仍有其一定的重要性。社會學者Claude Fischler在〈共食、社會與文化〉(Commensality, Society and Culture)這篇文章提到「共食」一直以來都是常態。食物從生產、傳輸、分配、取得到享用,這一系列行為的過程裡單憑個人是很難完成的。換句話說,從產地到餐桌,有各行各業的社會分工,還有各式各樣的社交往來,通通缺少不了人與人的連結。

共食的社會意義不容小覷,共餐的禮儀長久以來是我們傳承上一代與教育下一代的美德,代表有融入人群的基本能力。熟悉餐桌禮儀與否在社會學家Pierre Bourdieu 眼中更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共食經濟也是餐飲業和食品業的市場準則。舉凡披薩、珍珠奶茶、可樂、葡萄酒、米其林餐廳這些歷經全球在地化或者在地全球化的商品和經營者,皆以營造宜人舒適的共食環境和氣氛,作為開發市場和追求利潤的起點。

社交群聚的飛沫感染是本次疫情最要克服的罩門。原是生活習慣、也是經濟活動主軸的共食,突然變成主要感染的途徑之一,短期內要扭轉共食行為所涵蓋的生活經驗、價值觀、和商品模式,這對全世界各地的居民是極大的挑戰,特別是自小跟飲食非常親近的法國人。

 

 

法國人開始接受打包與外帶

熱門電影《料理鼠王》(Ratatouille)、鄉村隱居隨筆《山居歲月》(A Year in Provence) 、都會生活觀察《法國女人不會胖》(French Women Don't Get Fat),這些在台灣耳熟能詳的作品,無一不是在強化我們對於法國人熱衷吃、喝的印象。但是,實際狀況到底為何,有無比較客觀的說法?

根據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的統計資料(左表),法國是世界上最執著飲食的國家,不分性別、每個居民平均每天有兩小時十一分的時間從事跟吃喝有關的活動。無獨有偶,前五大熱愛食物的國家皆在歐陸,依序還有義大利、希臘、西班牙與丹麥,大約在兩小時左右。美國人則是敬陪末座,只有一小時零一分,還不到法國人的1/2強。

這些數據看起來當然加深我們對於美國速食主義、地中海文化的慢食運動的刻板印象,但是也顯示出法國人在飲食方面的投入很積極、全面、日常。過去一年多來飽受疫情之苦的法國店家和饕客,甚至接受以往討厭的餐廳食物打包或外帶。

 

台灣塑膠袋vs法國打包盒

台灣疫情自五月中旬急轉直下時,餐飲業者很主動配合政府的宣導,飲食消費的場所不再開放內用,採取外賣、外送,大舉開發所謂人與人之間「零接觸」的商機。台灣傳統以來就有外帶的習慣,譬如下班後特地繞路購買精緻的熟食與家人共餐,或者街頭巷尾就地買個粥、麵、飯自個兒在電腦前追劇裹腹,還有吃不完打包的服務。綜合看來,這一個多月的期間,除了餐飲業勞動需求、上下游產業規模的遽減,需要相關單位有計劃的紓困,以及社交聚餐的場合和機會變少,我們的飲食行為在這段時間並沒有巨大的轉變。

餐廳外帶食物和打包剩菜在台灣是稀鬆平常,多年前筆者在一篇文章〈打包:法國餐飲人文障礙〉觀察到,這對法國人而言很禁忌。原因有兩點,首先,商家主張餐桌上的服務和食物是一體的,必須現場享用,不讓消費者隨意處置;其次,顧客認為上餐館是享受當下,沒必要如同居家時有處理剩菜的壓力。

不過,近年來的剩食問題和惜食運動讓外帶和打包的顧慮有了很大的轉圜。法國2018年通過新的《農業與飲食法》(Loi Agriculture et Alimentation),規定今年71日開始,餐廳、咖啡廳、酒吧、飲料店如果遇到顧客要求,必須提供可重複使用或可回收的容器,允許帶走食物或飲料。

台灣常見的打包神器是一只塑膠袋,講求便宜、輕便、防水,綁緊提了就走。法國以往沒有打包文化,現在發展起來顯得有點吹毛求疵,以打包盒的廣告圖片為例,環保、優雅、時尚的訴求似乎還更勝於攜帶方便的功能。

 

 

外帶料理成為比賽項目

這一年多來,法國的疫情比台灣嚴重許多,全國上下已歷經了三次封城、解封的體驗。餐館業者們對於外帶不僅有越來越多的共識,還有與時事結合的創意。

例如為了跟外送的新興餐飲模式與時俱進,由已故名廚保羅·包庫斯(Paul Bocuse)發起、在廚藝界的奧林匹克之稱的包庫斯金獎廚藝大賽 (Bocuse d'Or),在今年的總決賽裡,新增一項外賣的測驗題。

比賽規則如下:第一,必須以季節性的植物食材設計一份前菜(今年為番茄)、以蝦子為基底的主菜和甜點的外賣菜單;第二,開發一款植物性材質、可重複使用,並且能容納上述創意料理的外帶餐盒。

另外,巴黎市政府在519日第三次解封之後,發起了另類的紓困措施:允許擴大營業場所的規模。酒吧和咖啡廳即日起到六月底,在沒有佔據公共空間的情況下,只要上網登記,即可自行擴建或增設露天座(terrasse)。不只是防疫,象徵法國餐飲文化的露天座在Netflix網路熱門劇集《艾蜜莉在巴黎》不言而喻。

新冠肺炎的陰影揮之不去,餐廳的形式消失了,但料理還憑藉外帶的方式流傳著。法國哲學家Edgar Morin曾說:「家庭料理再怎麼好吃也無法壓抑上餐館打牙祭的慾望」。自詡飲食文化領頭羊的法國人,正在用外帶餐盒的「小」空間,還有露天座位的「大」空間,努力活化疫情下的餐廳文化,這將是新一波的飲食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