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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在全球各地蔓延將近20個月,目前還看不到它的盡頭,這波疫情遠比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繆在其名著《瘟疫》裡描繪的流行病科幻情境還難以預測、想像,日常生活中的食、衣、住、行、育、樂,無一不被波及。這當中受到最大影響、最需要改變的範疇當然就是我們的「共食」(eating together)、「共餐」(meal-sharing)行為。

 

疫情考驗共食文化

儘管現代社會越來越重視個人膳食,像是時下流行的「168間接斷食法」、「生酮飲食」、「無麩質飲食」,但是無人能否認一起吃飯、用餐仍有其一定的重要性。社會學者Claude Fischler在〈共食、社會與文化〉(Commensality, Society and Culture)這篇文章提到「共食」一直以來都是常態。食物從生產、傳輸、分配、取得到享用,這一系列行為的過程裡單憑個人是很難完成的。換句話說,從產地到餐桌,有各行各業的社會分工,還有各式各樣的社交往來,通通缺少不了人與人的連結。

共食的社會意義不容小覷,共餐的禮儀長久以來是我們傳承上一代與教育下一代的美德,代表有融入人群的基本能力。熟悉餐桌禮儀與否在社會學家Pierre Bourdieu 眼中更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共食經濟也是餐飲業和食品業的市場準則。舉凡披薩、珍珠奶茶、可樂、葡萄酒、米其林餐廳這些歷經全球在地化或者在地全球化的商品和經營者,皆以營造宜人舒適的共食環境和氣氛,作為開發市場和追求利潤的起點。

社交群聚的飛沫感染是本次疫情最要克服的罩門。原是生活習慣、也是經濟活動主軸的共食,突然變成主要感染的途徑之一,短期內要扭轉共食行為所涵蓋的生活經驗、價值觀、和商品模式,這對全世界各地的居民是極大的挑戰,特別是自小跟飲食非常親近的法國人。

 

 

法國人開始接受打包與外帶

熱門電影《料理鼠王》(Ratatouille)、鄉村隱居隨筆《山居歲月》(A Year in Provence) 、都會生活觀察《法國女人不會胖》(French Women Don't Get Fat),這些在台灣耳熟能詳的作品,無一不是在強化我們對於法國人熱衷吃、喝的印象。但是,實際狀況到底為何,有無比較客觀的說法?

根據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的統計資料(左表),法國是世界上最執著飲食的國家,不分性別、每個居民平均每天有兩小時十一分的時間從事跟吃喝有關的活動。無獨有偶,前五大熱愛食物的國家皆在歐陸,依序還有義大利、希臘、西班牙與丹麥,大約在兩小時左右。美國人則是敬陪末座,只有一小時零一分,還不到法國人的1/2強。

這些數據看起來當然加深我們對於美國速食主義、地中海文化的慢食運動的刻板印象,但是也顯示出法國人在飲食方面的投入很積極、全面、日常。過去一年多來飽受疫情之苦的法國店家和饕客,甚至接受以往討厭的餐廳食物打包或外帶。

 

台灣塑膠袋vs法國打包盒

台灣疫情自五月中旬急轉直下時,餐飲業者很主動配合政府的宣導,飲食消費的場所不再開放內用,採取外賣、外送,大舉開發所謂人與人之間「零接觸」的商機。台灣傳統以來就有外帶的習慣,譬如下班後特地繞路購買精緻的熟食與家人共餐,或者街頭巷尾就地買個粥、麵、飯自個兒在電腦前追劇裹腹,還有吃不完打包的服務。綜合看來,這一個多月的期間,除了餐飲業勞動需求、上下游產業規模的遽減,需要相關單位有計劃的紓困,以及社交聚餐的場合和機會變少,我們的飲食行為在這段時間並沒有巨大的轉變。

餐廳外帶食物和打包剩菜在台灣是稀鬆平常,多年前筆者在一篇文章〈打包:法國餐飲人文障礙〉觀察到,這對法國人而言很禁忌。原因有兩點,首先,商家主張餐桌上的服務和食物是一體的,必須現場享用,不讓消費者隨意處置;其次,顧客認為上餐館是享受當下,沒必要如同居家時有處理剩菜的壓力。

不過,近年來的剩食問題和惜食運動讓外帶和打包的顧慮有了很大的轉圜。法國2018年通過新的《農業與飲食法》(Loi Agriculture et Alimentation),規定今年71日開始,餐廳、咖啡廳、酒吧、飲料店如果遇到顧客要求,必須提供可重複使用或可回收的容器,允許帶走食物或飲料。

台灣常見的打包神器是一只塑膠袋,講求便宜、輕便、防水,綁緊提了就走。法國以往沒有打包文化,現在發展起來顯得有點吹毛求疵,以打包盒的廣告圖片為例,環保、優雅、時尚的訴求似乎還更勝於攜帶方便的功能。

 

 

外帶料理成為比賽項目

這一年多來,法國的疫情比台灣嚴重許多,全國上下已歷經了三次封城、解封的體驗。餐館業者們對於外帶不僅有越來越多的共識,還有與時事結合的創意。

例如為了跟外送的新興餐飲模式與時俱進,由已故名廚保羅·包庫斯(Paul Bocuse)發起、在廚藝界的奧林匹克之稱的包庫斯金獎廚藝大賽 (Bocuse d'Or),在今年的總決賽裡,新增一項外賣的測驗題。

比賽規則如下:第一,必須以季節性的植物食材設計一份前菜(今年為番茄)、以蝦子為基底的主菜和甜點的外賣菜單;第二,開發一款植物性材質、可重複使用,並且能容納上述創意料理的外帶餐盒。

另外,巴黎市政府在519日第三次解封之後,發起了另類的紓困措施:允許擴大營業場所的規模。酒吧和咖啡廳即日起到六月底,在沒有佔據公共空間的情況下,只要上網登記,即可自行擴建或增設露天座(terrasse)。不只是防疫,象徵法國餐飲文化的露天座在Netflix網路熱門劇集《艾蜜莉在巴黎》不言而喻。

新冠肺炎的陰影揮之不去,餐廳的形式消失了,但料理還憑藉外帶的方式流傳著。法國哲學家Edgar Morin曾說:「家庭料理再怎麼好吃也無法壓抑上餐館打牙祭的慾望」。自詡飲食文化領頭羊的法國人,正在用外帶餐盒的「小」空間,還有露天座位的「大」空間,努力活化疫情下的餐廳文化,這將是新一波的飲食全球化?

新冠肺炎疫情橫掃世界各國,所到之處哀鴻遍野無一倖免,飲食業者當然也不例外。韓國早在去年(2020)二月大邱新天地教會爆發群聚感染後,就再也沒有停止過疫情中的生活。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國的飲食生活會有什麼改變?

 

一日三餐的戰役

2020年韓國開始爆發大規模疫情,當時很多人猜測是不是因為韓國人「共食」習慣所造成的。韓國人共食不只共享盤中飧,也習慣共飲一碗湯、同喝一杯水酒。我剛到韓國時,完全無法接受這種共食的習慣。我跟室友們共同生活一起做飯,有次看到我重感冒的室友、伸筷就著公用的小菜保鮮盒吃飯,吃剩的小菜又放回冰箱後,我自動外食很多天,等到室友康復後才又開始回家吃飯。

疫情爆發後,韓國政府開始推動改變韓國人共食的一些習慣,像是勸導大家共食時使用公用筷子與湯匙、餐廳把餐具每份單獨包裝好而不是放在開放空間自取、推動個人式餐盤而不是飯菜共食、餐廳工作人員戴好口罩等。對於韓國人來說,要大家改成單人式餐盤最大的障礙不在技術性問題,在於「共食」是表達情意最重要的方式。

為此媒體特別找出歷史證據,嘗試用歷史資料來說服大家單人餐盤才是韓國傳統飲食文化的方式:過去因為儒教家父長制的影響,家中男性照著地位高低在個人餐桌用餐後,女人與小孩才能用餐。進入日本殖民時期,一方面因為物資被大量掠奪而導致餐具不足,另一方面日本為了廢除傳統儒教文化禮俗,開始推廣改成家族共食的方式。

跟其他國家相似的是,疫情中韓國人飲食習慣最大的改變是在家吃飯的頻率增加許多。對於許多主婦來說,這是場號稱「一日三餐的戰役」。居家隔離工作的生活,是否會讓大家的飲食習慣變得隨便呢?剛好相反,有份食品業者以4700多人為對象,進行大數據的分析調查結果發現,也許因為長期居家工作生活更需要時間上的「儀式感」,反而一日規律吃三餐的比例提高,早午餐、午晚餐合併吃的比例略微下降。

另外一種飲食儀式感的呈現方式是,即使是外帶、外送、或是現成品/半成品的食物,也都要好好擺設成漂亮的居家餐桌。且在疫情隔離居家生活中,大家比起往常更關心飲食的品質,也更注意身體健康。

 

 

宅配民族避開餐廳停業潮

在這種因為疫情而「全民變大廚」的趨勢影響下,大家都猜測餐廳會有一波連鎖倒閉風潮。然而讓人驚訝的是,根據今年(2021)六月初韓國外食產業研究院發表的報告指出,2020年間停業的一般飲食店共計54,437間,竟然是四年來最少的紀錄,比起2019年減少了8.6%,也是繼2016年以來最低的數字。

這樣的反轉,來自於店家們的集體努力。突然遭逢疫情打擊,當然大家多少都感到措手不及,但別忘了韓國可是自稱為「宅配民族」的國家,飲食外賣或外送歷史悠久:1768年韓國朝鮮王朝後期,學者黃胤錫在《頤齋亂藁》中就提到因為宮廷中的冷麵很受士大夫歡迎,因此有人專門從事外送冷麵服務。1906年的報紙《萬歲報》上,就出現過當時的餐廳「明月館」外送/外燴食物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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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過韓劇或韓國電影的朋友們,應該都很熟悉中華料理店外送的情節,像是炸醬麵、辣海鮮麵,以及糖醋肉等。除了中華料理之外,最常外送的餐點還包括炸雞、披薩等,現在幾乎任何餐廳裡賣的食物都能外送,甚至還能送到類似漢江邊草地等奇怪的地方。

不只餐點,韓國食材的宅配服務也很發達。即使只是社區裡普通的賣雜貨及生鮮食品的小型商店,只要選好食材及生活用品結帳後,很快就可以由商店免費宅配服務到家。這樣的宅配/外賣/外送形式行之有年,疫情發生後很快地餐廳業者就能順利轉型。

除了外賣與外送服務之外,餐飲業重要的支援系統來自政府的「災難支援金」。韓國政府目前為止共發送過四次大規模災難支援金,今年二月發完第四次,一般飲食店可以得到三百萬韓元(約台幣八萬元)的紓困金額。如果想得到政府的補助,前提是店家必須繼續營業,餐飲業者為了不讓自己血本無歸,許多人選擇努力撐下去。

即便如此,飲食店的停業比率,本來就是所有產業中最高,根據國稅廳2019年的統計,疫情前飲食店就有21.5%的停業率(商品批發商為11.5%,零售業18.6%,旅館業13.4%,運送流通業 8.5%)。在先天不良、後天又因疫情失調的情況下,除了外賣或外送之外,韓國餐飲業如何殺出生路呢?

 

 

飲食文化隨著「MZ世代」改變

疫情中餐飲業者殺出重圍的方式,是尋找能打動「MZ世代」的方法。所謂的「MZ世代」,指的是M千禧世代(1981-96年生)以及Z世代(1997-2010年生)的合稱。這兩個世代有不少共通之處,也被稱為「數位世代」。這兩個世代的特徵是強調多元性、獨特性,喜歡買限定版的商品,下班後不喜歡參加公司同事們的聚餐,卻喜歡認識不同領域的人。

即使有許多相似之處,兩個世代還是略有不同。M世代的人成長過程中目睹父母輩經歷1997年的IMF危機以及2008年金融風暴,因此傾向於保守安全的生活方式,但也不若上個世代般的忠誠。這個世代嚮往的是早日財富自由的YOLOYou Only Live Once)生活,珍惜只會活一次的人生。

Z世代是數位時代的原住民,智慧型手機就像是身體的一部分,任何問題都會在網路上找尋答案,積極通過社交媒體(SNS)追尋公平、公正等價值,關心氣候變化等社會議題,也在網路上尋找價值理念相同的夥伴,在意並追尋生活中的樂趣。

MZ世代成為消費的主力時,餐飲文化也跟著開始改變。農林水產食品部從1400多個餐飲關鍵字大數據資料中,分析出2021年外食趨勢,提出五個核心關鍵字,分別是:自己愉快的晚餐(홀로만찬)、進化的綠色消費者(진화하는그린슈머,Greensumer)、個人取向消費(취향소비)、安心餐飲(안심 푸드테크)、社區商圈再發現(동네상권의 재발견)。這些都與個人主義、疫情相關。

MZ世代不只樂於自己用餐、促成單人食品的發展,更關心的是食物是否能溯源、越來越多人成為素食者、也更強調飲食是否友善環境,乃至於關心企業是否擔負起足夠的社會倫理責任。另外,因為強調個人取向消費,餐飲界掀起了許多異業結合的例子,讓飲食變成有趣的事情;為了避免直接接觸,開始有餐廳使用起送餐機器人等新的系統;因為無法出國旅行,反而讓探索「洞內商圈」(社區商圈)成為新風潮,不但積極開發新的飲食據點、也進行名店或老店的朝聖之旅。

在疫情之中,韓國開始機智飲食生活的轉型,誰說危機不是一場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