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訪台南市「蝸牛巷」的遊客，幸運的話，可目睹到一台掛著日曬藍染布條，印有「綠豆皮、粉粿、粉角、綠豆湯」字樣的三輪木作攤車，滿載著做生意用的鐵桶、瓷碗，使勁出攤的模樣。更幸運的是，這天綠豆皮餐車的主理人阿皮（陳怡妏）沒去常去的擺攤地，而是前往更遠的三郊鎮港海安宮。

 

最有趣的事 總是在很閒的時候才做得出來

       「綠豆皮」是一台從2015年起就出沒在府城的三輪攤車，因為阿皮生性喜愛有古意的老建築與廟宇，這些地方就成了她覺得最有感的擺攤地。阿皮說，開始有攤車的念頭是發生在和同事碎唸「哪間綠豆湯沒有『家』的味道時」，被一句「如果做得出攤車，就賣綠豆湯」刺激到，讓剛從建築師事務所離職的她真的在難得清閒時變出攤車。為實現諾言，阿皮又真的賣起有自家味道的綠豆湯，熬煮到豆子出現稍稍爆開就關火，選用未經焙過的綠豆，才會有的口感與滋味。她進一步透露，一定要用台南五號的綠豆喔！

       當然，喝綠豆湯也要有配角才到位（味），這個在阿皮看來簡直是絕配的配角，就是她的另外兩個成名作－「粉角、粉粿」。她不藏私地說，沒有什麼訣竅，就是用天然、在地原料，而且還要親手做。如此龜毛的手作態度，跟阿皮的美術出身背景有關，唯有親手做才稱得上是作品的執著。這些實作過程，可是她離職後重享自由後的發想與實踐；看得出來，賣綠豆湯、粉角、粉粿可以不賺錢，但自由創作更可貴！

 

持續哲學與老店情懷

       自2021年起，綠豆皮就在蝸牛巷有個固定的販賣據點。目前的經營方式多透過FB預告每月的出攤行程，通常都是週末開賣，但偶而會穿插其他特定地點，如這次在海安宮的特殊行程。例行性出攤外，阿皮其實還有個還算固定，也是有趣的工作，就是這幾年從事的社區營造工作，包括採集地方故事、帶藝術進入社區等。如此週末出攤賣綠豆湯、粉角、粉粿，週間做社區工作的交叉行程，讓她有一種在高壓上班期間所體驗不到「勞動換取自由」的好心情。

       她的好心情應該是來自對「老」(老屋、老店、老街…) 的莫名崇拜吧！或因如此，即便綠豆皮是行動攤車，阿皮也要讓她持續做得夠久，久得可以像老店一樣，最好是百年老店，就如她說的，「持續做， 就算是一個禮拜只做一天，也要持續地做，五年、十年，甚至一百年也要做。」對阿皮來說，「持續」就像是帶有魔力的天然養分，只要找對一件有趣的事，持續做，「就可以累積出味道，就像老店的虱目魚、米糕等台南小吃，他們可是會養出一群人和味道的。」

       受訪當天，阿皮來到海安宮廟埕出攤，難道是為了這間主祀媽祖的廟而來嗎？探聽得知，原來是阿皮的朋友即將在這附近成立一間陶藝工作坊，因擔心裝潢施工擾鄰，特別請她用綠豆湯、粉角、粉粿來跟左鄰右舍做「交陪」。正當兩人忙著一面「拍謝」，一面招待大家時，一旁的總幹事打起圓場了，「麥拍謝啦，先來交陪媽祖咔重要啦！」

       在台南，懂得先學會交陪媽祖，或許才有持續邁向老店的本錢吧！哪怕是行動攤車。（作者為台南老屋文化保存志工）

阿皮為居民遞上一碗豐盛的綠豆湯

 

       白色的Veryca箱型車上印著「茶檔 · 香港手工絲襪奶茶」的鮮明字樣，兩側車體如掀蓋般向左右兩側上翻，露出裡面白綠花磚圖樣的吧檯，令人想起小時候阿嬤家的老地磚。小黑板上用霓虹奇異筆寫著菜單：凍檸七、好立克、檸檬茶、手工絲襪奶茶、冰火波蘿油、咖哩魚蛋、雞絲碗仔翅…，全是典型的香港茶餐廳飲品與街頭小食。這台行動餐車停駐於台中街邊，男主人正高高地舉著大鋼壺，將紅茶倒進濾布中。「茶檔」行動餐車由來自香港的張景強、陳安芝夫婦所經營，出沒於台中的市集、廣場或社區，是台中街頭的飲食新風景，也是這對香港移民的人生新頁。

 

從香港到台中 追求自由的人生下半場

       張景強在香港的工作原為飛機維修師，每天上班時間超過12小時，加上往返機場的通勤時間，幾乎是除了睡覺以外，人生的時間全都貢獻給了工作。在銀行工作的陳安芝，同樣面對著高工時與高壓力的生活處境。在香港的工作薪水雖然優渥，卻沒有生活品質。陳安芝開玩笑地說，她過去「花錢不長眼」，辛苦賺錢，便該犒賞自己。然而，名牌包並沒有為她帶來快樂。每天只是重複在起床上班、回家睡覺的封閉迴路內打轉，讓人嚴重懷疑人生。消費和出國旅行成為他們短暫逃離的出口，但終究逃不了面對疲倦而無奈的生存課題。再加上香港的政治環境讓人逐漸失望，城市的未來發展令兩人難以樂觀。香港雖然是家，是大半輩子成長生活的故鄉，內心卻藏不住出走的念頭。

       多次旅遊台灣，本來就嚮往台灣生活的兩人，在參與台灣移民講座，得知有投資移民的方案後，彷彿喜獲生機，決定出走香港，移民台灣。「很幸運耶，能來台灣！」能有機會重新開始自由的新人生，兩人臉上滿是喜悅。

       台北多雨，台南太熱，台中的好天氣和交通位置上的居中便利性，近年來成為許多香港移民的首選。依據內政部的統計資料，來台設籍的港澳人士，增加幅度以台中居冠，顯示越來越多香港人落腳這座宜居城市。尤其行動餐車的經營形式，更需要「看天吃飯」。台中的晴朗，給了餐車族們定居於此的好理由。

 

行動餐車 重現道地茶餐廳滋味

       不過，張景強和陳安芝夫婦並非一開始就決定投入餐飲。重新開始意味著高度的可能性，但什麼才是符合兩人嚮往的生活與生意？

       幾經思量後，一來家鄉的味道是展示自我最好的方式，也能以熟悉的滋味撫慰異鄉人的美味記憶；二來，路邊攤、夜市、餐車等街頭小吃的豐美與活力，向來是台灣飲食文化的迷人風景。在香港，則已然因為法規而全面禁止。行動餐車有一種自由的魅力，既是生意，也是旅行。選擇行動餐車創業，販售香港日常飲食，最符合兩人對理想新生活的想像。

       為了實踐理想，修了三十年飛機的張景強重頭學做絲襪奶茶。陳安芝說，茶餐廳在香港非常普遍，茶餐廳裡的飲料茶點如絲襪奶茶、菠蘿包是她非常熟悉而喜愛的味道。然而，在香港以外的地方，她鮮少遇到讓他真正滿意的店家。「離開香港，味道就是不一樣。」為了做出兩人自己也認可的味道，張景強在「香港咖啡紅茶協會」學習道地的茶飲與茶餐廳點心的製作，陸續取得了幾張證照。

       而要在台灣重現原原本本的香港味道，各種原物料勢必需要選用在香港慣用的廠牌，即便是新鮮食材如檸檬茶所使用的檸檬，他也捨棄以台灣本土檸檬替代，而繼續使用進口的黃檸檬。張景強說，「台灣有一句話叫入境隨俗？我們現在固定會去拜土地公。但是面對調整口味的建議，我們還是選擇忠於香港味。」在成本與風味的抉擇中，他們選擇了風味，標榜「正宗港式飲料小吃」，忠於香港原味是他們的堅持。

 

隨市集出攤 也短期嘗試店面經營

       餐車、胖卡生意在台灣是普遍的形態，要找到相關設備並非難事。兩人透過網路找到了適合的中古餐車，沿用內部配置，僅改變餐車的外觀設計。沒有太過花俏的彩繪，僅選用復古的磚花造型和霓虹字燈作裝飾，保留白色車身的簡約感。

       創業初期，茶檔以參與各地大小市集活動為主，從大台中地區開始，再向外縣市延伸，跑過彰化、南投、桃園、台東。選擇跟著市集活動出攤或接受包車邀約的好處，就是市集有人潮，也不用自己費心選擇地點，擔心檢舉的問題。出攤訊息則透過臉書、IG和Line公告，逐步經營粉絲，累積人氣。

       新手上路，難免笨拙與發生意外。有時候車子開到定點了，才發現飲料桶沒有綁好，在路程中全灑了出來。問起有沒有香港同鄉在創業過程中相互扶持，兩人說給予最多協助的，反而是在市集現場一起擺攤的台灣人。那些攤友們熱心分享經驗，給予建議，溫暖的人情味是他們過去在防備心與競爭心強的香港職場所鮮少感受到的。

       除了把握市集出攤，七月開始，兩人又進駐位於逢甲夜市的「飛嚐港式車仔檔」，和原本的經營者共同打理這間港式小店。「飛嚐港式車仔檔」由兩位一樣從香港移民來台的女生共同經營，開業兩年多，以販售港式車仔麵為主。張景強與陳安芝夫婦倆，原初正是不想被店面綁住，才選擇以自由度高的行動餐車創業，突然宣布進駐逢甲的店面，外界都以為「茶檔」要接手「飛嚐」，改變經營模式了。原來，「飛嚐」的兩位女生因為家中因素，必須告別台中，忍痛將店面頂讓。作為同鄉友人，夫婦倆決定在「飛嚐」找到接手的人之前，暫時代理經營，也藉由這個機會，體驗一下店面的經營模式。至於未來的規劃如何，兩人開放心胸不設限，唯一不變的，是開著餐車遊歷台灣各地的玩心與初心。

       「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的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法國詩人韓波的名句，道盡所有不諧於俗、嚮往理想世界的旅人心聲，也體現在出走故鄉，成為台灣新住民的香港移民。茶檔，更像是張景強、陳安芝的退休生活，用喜樂沖茶，把出攤當旅行，用味道交朋友，寧可讓顧客追著自己的餐車跑，不讓開店與固定營業時間成為再次綁住自己的負擔。他們擁抱台灣的自由生活，樂活第二人生，直到他方成家鄉。（作者為散文作家，曾出版《細味台中》一書）

張景強、陳安芝夫婦與他們的「茶檔」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