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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是四面環海的島國,魚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關於魚,我們有甚麼樣相關的飲食文化?魚如何跟島國歷史結合,成就今日豐富的海洋人文飲食地景?如何一面享用豐盛的魚料理、一面達成永續發展的目標?我們的下一代,真的學會如何好好吃魚嗎?本次專題想邀請大家一起來思索關於吃魚這件事。

2022年是聯合國「國際養殖漁業和水產養殖年」IYAFA 2022,強調小規模漁民、水產養殖戶等可持續利用漁業和水產養殖資源,為人類福祉、糧食體系健全發展和消除貧困做出重要貢獻。

然而根據漁業署最新統計資料顯示,台灣整體漁業生產量雖較往年增加,但主要在遠洋漁業與內陸漁撈業,其他沿海相關的近海漁業、沿岸漁業、以及海面養殖業等都在急速衰退中。這些沿海相關漁業活動,剛好是養活最多本地漁業從業人口的生產部門,也就是說,我們的漁村正在消逝中。

 

食魚文化的世代斷層

台灣漁業除了生產端面臨危機外,食魚文化也正面臨著世代斷層。湧升海洋集團總經理、同時也是責任漁業指標創辦人徐承堉經營水產貿易超過二十年,早在農委會大力推廣農產品產銷履歷、優良水產養殖場之前,徐承堉就已經要求供貨的漁民以友善大自然的方式養殖。

徐承堉接觸漁業已逾四十年,對於台灣漁業是否能改變卻感到無力。目前台灣食用魚類一半以上來自進口,面臨本土食魚文化的生產與認同問題。過去漁業是支撐漁村生計的主要產業,長期以來政府對漁村忽視的結果,造成漁業生產與文化的中斷。年輕人口外流導致漁村人口老化,只能靠大量外籍勞動力來支撐產業。另一個重大困境是食魚教育的缺乏,家庭與學校裡的教育及餐食中很少跟魚相關,連父母、老師自己都不見得理解食魚文化,常常連吃的是甚麼魚都不知道,很難將食魚文化繼續傳承下去。

 

承接起知識的間隙

有越來越多年輕人投入食魚文化推廣與友善漁業領域。澎湖「年年有鰆」創辦人巫佳容本身非澎湖人,大學也非相關科系,因為熱愛鯨豚及海洋愛上澎湖的大海。她觀察到澎湖世代間對於在地魚知識差異頗大,長輩們常以魚作為日常對話的主題,例如冬天見面時互相以「土魠魚買了沒?」作為日常問候語。但澎湖的年輕人與小朋友對魚很有距離,澎湖雖然仍以當地魚種居多,進口魚相對少,但小朋友依然不認識當地魚。她2017 年移居澎湖,2020年創立年年有鰆品牌,想透過寓教於樂的遊程設計及多元深入的課程安排,讓消費者能學習到永續海鮮及海洋保育的觀念。

位於台南七股十份社區的「股份魚鄉」工作室由三個年輕人組成,致力於台灣養殖漁業的食魚教育相關事業。她們努力的方向是將漁業組織與學校教育結合,做出教材提供給老師們使用。目前最多老師使用的教材是虱目魚,因為相關教材最為完整。然而,其他台灣的特色魚種資料卻相對不足。

位於花蓮七星潭的「洄遊吧」是花蓮漁三代的食魚革命,創辦人黃紋綺因為成長過程與海洋的深厚連結,選擇回到家鄉,推廣海洋文化與食魚教育,也找回小漁村的生命力。然而,這些年輕世代都面臨著共同的問題,就是基礎資訊的相對缺乏,例如台灣目前只有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發佈的「台灣海鮮選擇指南」做為參考資料,但其中所列出的魚種有時並不適合台灣不同區域特色。

 

建構海洋飲食文化地景

關於海洋飲食文化地景,本專題嘗試提供不同的想像與思考。林楷倫從魚販作家之眼看海島居民海派吃法,超台超讚。曹銘宗的文章,帶著我們探索基隆海產與多元族群飲食文化的交融,所謂的台灣味,從來就是多元開放與包容。王南琦的文章帶領我們遠到台東長濱,知道一間營運良好的餐廳,真的可以養活25個小農。黃之暘招呼我們去海產攤呷海味,見識生猛有力的煙火氣與人情味。楊豐銘藉著法國馬賽魚湯的例子,邀請我們對漁魚文化展開新想像。韓流不只在電視裡,也在藍色大海中,何撒娜的文章介紹韓國人各種水產料理,如何鑲嵌於傳統與現代文化裡。洪嘉鎂為我們解釋為什麼日常生活中想吃一條魚變得非常困難,丁皎則說明如何以海鮮標章守護海洋。

食魚文化與海洋有關,讓我們秉持著大航海精神,以開闊心胸勇敢面對未知,並從現在起,一起來思考我們該有甚麼樣的漁業與食魚文化。(作者為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台灣的海味,酸甜苦鹹萬千百味。用回憶追尋,自己的食旬。

我們家的麻薏湯一定會加番薯,也一定會加丁香魚乾。丁香魚乾(偶爾會用吻魚、小魚乾)帶些微的苦,幼年的我常會跟阿嬤說為什麼要用這種苦苦魚。阿嬤不是溫柔的廚人,說你吃就好話那麼多,也不是細心的廚人,才不會為我一句話將發苦的內臟剝除。麻薏本身帶苦,加上丁香魚乾苦上加苦,務必放上番薯,番薯苦上加甜。

當麻薏喝下,眉頭一緊咬下丁香,鹹香又回到被大人稱為甘甘的風味。

「甘甘,番薯才甘甘咧。」

「那叫甜。」他們說。

 

水產的甜,我是從西海岸環境還沒崩壞的三十年前認識的,那年還有大大的劍蝦,沒有中美洲的白蝦。爸爸在海產攤剝著一隻隻劍蝦,我沒沾任何調味,一下吃完一斤。旁邊的uncle叫我喝一口啤酒(他稱為台灣綠茶),我喝下,舌頭沾滿了酒澀,又吃了一隻劍蝦,甜。

那盤蝦沒什麼調味,薑片米酒些許鹽。

席間的每個笑容像是熟蝦的彎曲,但說了哪些話我不記得了。

很甜,難以回味的是我已經找不到人幫我剝蝦,變成我得幫人剝蝦了。邊剝蝦殼邊知道鮮度,深怕鮮度不對兒女吃了過敏,軟殼的殼黏肉的都我自己吃掉。我只為他人剝蝦殼,自己則是連殼吃入,不是貪心,只是懶惰。

連殼吃入的蝦,好像不那麼甜了。我沾了些哇沙米與醬油(攪和成濃濃的綠褐色,真正的台灣味),鹹一些嗆一些,便忘了甜一些。

 

鹹是悶在紅色塑膠蓋的玻璃瓶,一顆顆綠黃色的蜆。我用冷凍蜆法做醬油漬蜆,阿嬤的古法得用刀背敲蜆的屁股(雙枚貝的交界處),瓶中放入米酒、大量蒜頭、辣椒、薑片。醃漬許多天,阿公拿來配鹿茸藥酒,吸,用舌頭開殼吸入肉。我笑那像是接吻,用起指甲開啟蜆的貝殼,滲入的冷醬汁,滑過白飯,熱飯吸收呈飽和的胡桃木色。

時至今日,我用過日本黑蜆、野生蛤、花蛤等做過醬漬貝類,沒有一次比阿嬤隨意做作的蜆好吃,不是食材的問題,阿嬤買的蜆一斤二十元,我買的大和蜆一斤一百多。論肉的飽和度怎樣也是我贏。輸在哪?我用回憶幫自己開檢討報告,但回憶朦朧如同暈眩。

 

酒香

那碗沾滿醬漬蜆的白飯,我攪動下層悶熱的飯,竄起熱氣,聞到米酒香。

阿嬤的醬漬,或許是我酒醉了,或是這類料理本該隨性,本該配酒,配酒的食物多些迷茫也無妨。

在湯的表面點燃火焰,幼年的我傻傻地問肉會燒焦耶。那應該是我第一個有記憶的食物,還坐在木頭製的嬰兒座椅上,怎麼都想躲開燃燒的湯:雞酒。藍紫色的火焰,那是個七夕,祈求我好顧好安養的一餐,油飯加雞酒。熱得要命的夏天,誰會吃這種上火的補物。爸說全酒的喔香喔。才剛開始會說幾個單字的我:「我要,我要。」小小一碗,媽媽用筷子一撥棒棒腿的骨頭,骨肉分離。喝了幾口湯,嘴是黏的。

「還要嗎?」我說要。

肉吃完了,加入了蝦。

吃了幾隻。

我睡了。那是七娘母的好顧神話,所有孩子都先醉了,如何頑皮。

 

少說了酸。

酸的海鮮。我第一次吃泰式料理,在還沒開學的國一寒假,與大姊走在百貨公司中,她說她想吃瓦城。一尾鱸魚從腹部剖,香菜蒜頭辣椒。底部的酒精火讓鐵盤上的醬汁沸騰,飄起了魚露味(很像口水味),大姊夾了塊給我。我說魚有土味,她放上更多的醬汁,要了更多的檸檬,擠上又擠上。她說她要結婚了,不回台中了。

酸得像是幾年後失戀的我,酸的是檸檬,辣的是辣椒,臭的是魚露,因此我只能說好好保重。

我又想起另一道海鮮菜,流水席宴的第三巡,我最愛的海鮮羹。醬油羹底,蟹腳肉、真假魚翅(大人總在意魚翅的真假,冬粉與鯊魚之對決)與中間一坨肉料,有一陣子流行加上紅醋,但台中人不喜吃醋,小小的彎口壺沒人取用。我加了許多,一旁的大人問我不怕酸喔。一碗紅色的海鮮羹,不是加了東泉,是滿滿的紅醋,太酸了擱置在旁,直到新人敬酒。同桌的新郎友人,拿起那碗羹給新郎喝。

唉那是我的湯耶,我來不及說。新郎搞笑噴在那些友人上,說自己不會吃醋。

 

海島居民海派吃法

從魚販之眼來看台灣的海鮮文化,蚵嗲、家常煎魚、帶皮的烤吳郭魚都能說上在地特色的故事。真正在地且吸引人的是飲食者與廚人之間的心意相通。從每日飲食不斷傳承(傳承食物難免誤遞,改變了味道沒有關係),台灣的海鮮味不單只是一種,地區性的(台中的麻薏丁香)、時節性的(七夕的雞酒與蝦)、已遺失的(現已少見的大尾劍蝦)、商業性的(適合台灣人口味的各國料理)、混雜性的(台菜海鮮羹放上紅醋),台的七葷八素五顏六色,管那麼多,海島居民海派吃法,超台的超讚。(作者為魚販、作家,曾出版《偽魚販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