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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澎湖第三漁港漁市場,逛完這個澎湖規模最大、佔地最廣、規劃最完善的漁市場後,一定會很想問,「有沒有生魚片可以吃?」,期待在這裡可以點到一盤肥厚鮭魚或鮪魚的生魚片拼盤。

但,這裡找不到可以現吃生魚片的攤位,更吃不到鮭魚及鮪魚,因為這都不是漁港和漁市場真正的日常。

 

漁村地方特色 從味道紮根

許多人不管到了哪個縣市的漁港,都會想要叫上一盤排滿著鮮豔橘紅鮭魚,配上深紅厚實鮪魚的拼盤,但以鮭魚來說,非是台灣周遭海域可以捕撈或是養殖的魚類,台灣的鮭魚都是從國外進口,同時也是台灣最大宗的進口魚類。

以鮪魚來說,也並非一年四季都能捕獲的魚類,號稱海洋界和牛的黑鮪魚,其實只有每年四月到六月是台灣產季。但對台灣人而言,不管何時何地,在漁港的漁市場點上一盤滿滿鮭魚、鮪魚生魚片拼盤,著實已成為台灣人對於漁港、漁村和漁業的第一印象。

直到這些年,隨著「吃在地、吃時令」的宣導逐漸增加後,大家才慢慢開始思考:「所以,不同地區漁獲的特色是什麼呢?」當不少想來購買澎湖漁獲的朋友問起,「你們有沒有櫻花蝦?」、「澎湖有烏魚子嗎?」等問題,我們笑笑地回答澎湖沒有這些後,經常迎來顧客有些失望的眼神,但聽到我們推薦的紅魽、赤筆(笛鯛)時,顧客會重新提起興趣,還會問起「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魔幻的時刻,我們發現原來「吃時令、吃在地」是一件這麼道阻且長的事情,我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把澎湖的海洋故事好好地說出來。

讓我們嘗試借鏡其他國家的經驗:和台灣一樣同為四周環海的漁業大國-日本,你搜尋的美食遊記一定會提醒你:大洗最有名、最具代表性的海產,是鮟鱇魚。到了大洗,雖然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鮟鱇魚,不過,每一位當地人都會提醒你,冬天才是鮟鱇魚最肥美的季節。

電影《海街日記》的拍攝場景—鎌倉江之島,最著名的是吻仔魚。居民會跟隨黑潮的潮流捕撈吻仔魚,這樣的捕撈場景是當地的漁村特色,也成為當地餐廳的人氣美食。

在澎湖深秋後,不妨點上一盤紅魽的生魚片,這個季節的紅魽肉質富含脂肪,肥厚多汁,冬季時,漁船進港後,會在漁港看見紅魽、土魠魚等大型魚類在馬公第三漁港漁市場的競標區,許多饕客、餐廳採買以及大中盤商,都會在這個季節物色最肥美的大型魚類,又稱澎湖白金的土魠魚,在這個季節可能一尾要價上萬元。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到,「吃時令、吃在地」所講的不只是漁獲本身,更是吃一個地方的漁村特色、是一個地方的漁業歷史,更是一個地方形象再現、地方魅力建造的過程。

 

澎湖離島日常 美味非比尋常

回到澎湖,這個台灣最重要的漁業大縣之一的縣市,到底有哪些特色呢?你去問問澎湖人都在漁港吃什麼,他會回答你「漁港麵」。

漁港麵,是漁村日常的縮影,更是漁業工作的寫照。

很多人以為漁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其實漁業工作是日落而做、日出而息。討海是在下午四、五點出海,經過一整夜討海後,到隔天清晨約兩、三點,漁船才會開始陸續地回港。接下來就是漁市場忙碌的時間,討海人和市場的大、中、小盤商會在這時候忙碌著買賣、包裝、運銷。直到清晨五點多,漁船上的漁獲已經差不多賣光,大中盤商也將漁獲分批包裝好,準備跟著第一班飛機將漁獲送往台灣的市場。接下來才是都市的我們緩慢起床,到市場採買,開始忙碌的一天。

漁港麵多是在清晨五點開始開賣,這也是討海人們終於做完整晚的討海工作,以及一個早上忙碌的市場買賣的時間。清晨馬公第三漁港漁市場,即便是七月的炎炎夏日,依舊有冷冽海風吹拂,再加上海產需要大量冰塊冷凍保鮮,漁市場總是給人濕濕冷冷的感覺。忙碌了一個晚上,此刻討海人早已是飢腸轆轆,再加上濕冷環境,此時若能來上一碗熱呼呼的湯麵,肯定是最快意人心。

每個地區的漁港麵可能有所不同,因為漁港麵的特色,就是旁邊市場「有什麼食材就煮什麼」,除了有肉和菜外,市場有賣牛雜、豬雜的攤子出來,也可能會有內臟下水入麵,或是當作小菜,所有食材濃郁而豐富的滋味,濃縮在一碗麵裡,對於已經在海上工作一整晚的討海人來說,這是最能舒緩疲勞,療癒身心的一道家常料理。

除了不同地點的漁港麵有所差異之外,不同季節的漁港麵也有不同風味。準備入夏時,澎湖的漁港麵裡時常有肥美的小管,到了八月可能還會有澎湖最著名的丁香魚加入,秋冬甚至還會有幾塊小小的高單價漁獲,像是青衣或紅魽等。湯麵、湯米粉是台灣很常見的小吃料理方式,而不同季節出現加入、彷彿畫龍點睛一般的海洋食材,無疑就是「時令」和「當地」的最佳詮釋。

 

高手過招:安靜的漁市場

每個地區的漁市場競標漁獲方式不同,有舉手喊價的,有比暗號手勢的,而澎湖第三漁港漁市場則是寫競標紙條的,所以有別於其他縣市的漁市場。馬公的漁市場相當地安靜,更多是一股暗潮洶湧的肅殺氣息,你會在漁市場內看見許多人一攤攤的寫競標紙條,也會看見店家四處張望,估算著手中的開標價碼。

正當買方賣方各自估算著對自己最有利的價碼時,別忘了這隻躺著待價而沽的土魠魚,依然頑固地展現他的主體性。因為海鮮最保值的,就是他的「鮮度」。隨著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過去,海鮮的價值逐漸消退,怎麼才能找出「時間」與「價格」最優、最保值的黃金交叉點?這就是各方的智慧展現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的瞬間,賣家看向人群中那個得標的買家並點頭致意,買家飛快地示意貨運工人前來搬得標的漁獲。結標了!恭喜得標的買家和賣出的賣家,不到三十秒的時間,這隻土魠就被趕著加冰封箱,保持他的鮮度,準備乘坐第一班飛往台灣的班機,成為餐廳或是誰家的桌上菜餚,這是澎湖馬公第三漁港漁市場冬日的景象。

許多夏季趁著花火節來澎湖觀光的朋友,希望可以一嘗澎湖海膽的美味,但已經瀕臨浩劫的澎湖海膽其實只有規定時間中可以可以開採,大約只有每年七月後的一個月到兩個月時間可以開採與販售。

在夏季除了海膽,更能代表澎湖特色的,或許是漁村奶奶手中挑選的丁香魚。許多人以為丁香魚是某些大型魚類的幼魚,但並非如此,他就是學名為Spratelloides gracilis,日本銀帶鯡的魚種,最大可以長大十公分。成熟的丁香魚母魚會在三四月時到澎湖北海產卵,到了盛夏後,丁香魚就會長大成熟為「大丁」。

澎湖的赤崁村是丁香魚的故鄉,赤崁的漁船會在夏天捕撈丁香魚,你可以在赤崁村的漁港麵吃到滿滿的丁香魚乾,同時也會在清晨的港口,看到挑選分類丁香魚的漁村奶奶們。丁香魚入港後需要按照大小分類,分類完畢後下鍋汆燙,接著一隻隻攤開在曬場曝曬成丁香魚乾。

暖暖的陽光把丁香魚曬得清香,走進赤崁村就能聞到丁香魚鮮味,也能看見分類丁香魚的漁村奶奶跟你說丁香魚要怎麼看、怎麼分?有些是丁香魚,但有時又混入了幾隻臭肉魚。一籃籃閃閃發光的丁香魚,在奶奶們手上發光著,這是澎湖夏天一個美麗而溫暖的景象。(作者為澎湖海鮮皇族共同創辦人)

 

「年年有鰆」是澎湖近年來推廣生態保育與食漁教育的團隊中,一顆耀眼的明星。

在團隊中,創辦人巫佳容與幾位正職人員無疑是最核心的主力。但參與活動的遊客,卻往往會驚喜地發現,青年漁民林振裕的解說與導覽,帶著濃濃的「漁民氣口」,帶起牽罟(一種傳統捕漁法)活動、處理漁獲熟悉流利,手法相當專業。

 

返鄉之旅 承接傳統漁業技法

「我們家就是在做牽罟的啊!」林振裕的家族,與許多澎湖居民一樣,都是漁業世家。除了牽罟之外,也會利用「焚寄網」漁法捕撈洄游魚類,他們家捕獲的臭肉、鰛仔,多半會被曬成魚乾販賣,成為澎湖餐廳的下酒菜,或遊客帶回家的伴手禮。

林振裕並非一直都隨著父母捕魚,他曾經在新北市消防局擔任志工,接受過完整的消防救護訓練,直到母親一句「回來家裡吧!」將他拉回了漁村。

「總是要盡一點家庭責任嘛!」林振裕的回答,在瀟灑不經意之中,帶著經典的漁村囝仔的倫理觀念,「媽媽也沒有說一定要回來幫家裡捕魚,或指定要做什麼工作,反正人先回來再說,不愁沒有事做。」

這是鄉村地區的工作常態:一名青年返鄉,在農村的說法,是「免驚無犁可拖」,在漁村,便是「免驚無網可拉」。

林振裕有時午夜便起床,凌晨出門,隨著父兄一起佈置牽罟漁業,一如其他漁民;但也會撥出時間,響應巫佳容的號召,在午後的沙灘上,帶著從未碰過漁網的都市人,親手拉起人生第一網漁獲。在黑夜中工作時林振裕絲毫不以為苦,「習慣了,誰不是這樣在抓魚的?」

問起林振裕對澎湖明日海洋餐桌的想像,他給的答案十分悲觀,「漁業資源的枯竭、萎縮是非常明顯的事情。」70 年次的林振裕細數,在他的國中時期,村子裡尚有三十幾艘焚寄網漁船,如今只剩下五艘,「魚就是會越來越少魚價會越來越高,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

 

漁業永續 海洋保育推廣

而談起政府的漁業保育政策,他直言,許多法令是「一點用都沒有」的規定,「譬如說禁抓抱卵母蟹,只說禁抓,卻沒有連帶規定『禁止拔卵後再販賣』。」於是規定公布後,澎湖漁市場的地面上,不難看見被拔卵後再售出的母蟹,這樣的保育效果,並不盡如人意。

林振裕認為,這就是推動法令制定的人,不了解漁民工作現場的思維,沒想過現場最便宜行事的作法,竟是「拔卵再賣就好」;再加上大陸漁船越界捕撈,「澎湖漁民不抓,大陸漁船也會抓,我們保育又有什麼用呢?」

然而,與他悲觀的答案相較,他對海洋保育的付出,又勤快得不成正比。他並非年年有鰆的正職工作人員,卻願意撥出捕魚之餘的時間,一同帶領外地遊客認識海洋。熱忱,寫在他的行動之中。

「我認同年年有鰆的理念,相信他們能帶給澎湖改變。所以只要他們叫我幫忙,我就會過去,」林振裕如是說,「我只是一個人,我做不了大乘佛教,我做(漁業的)小乘佛教可以吧!」

林振裕積極參與年年有鰆的食漁教育行程,希望給澎湖帶來些許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