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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序進入春季,澎湖冬日凜冽的東北季風逐漸停歇,旅人們的腳步,開始重返這海上的小小島嶼。

與此同時,為了讓旅人們帶走美好的海洋回憶,當然也為了一家大小的生計,島上的各大伴手禮工廠,也開始轟隆轟隆作響。

舉凡干貝醬、黑糖糕、仙人掌餅等加工品,都廣受觀光客歡迎。然而,仔細一看食材原產地,許多的原料,都不是來自澎湖本地,而是在澎湖成熟的觀光伴手禮製程下、使用外地食材製作的產物。

面對這個現象,許多人泰然處之,認為是食品工業常見的現象。但有一個人,他認為「澎湖味」不該僅只於此,而該有更多樣、更在地、更能反映風土滋味的表現方式。

他就是「澎湖嚐鮮」企業社的創辦人,傅靜凡。

為了讓大家嚐到澎湖的鮮味,他在中年轉行做食品開發的推廣師。他對澎湖食材,自有一套認識體系,對於澎湖「明日的海洋餐桌」,亦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從「反博弈」開始 走上尋找島嶼鮮味之路

其實,傅靜凡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澎湖人眼前,是因為十二年前,2009 年,那一場改變了島嶼命運的「地方博弈公投」,俗稱澎湖賭場公投。

當時,傅靜凡是反方的主要成員之一,在各大媒體上力抗觀光賭場進入澎湖,主張島嶼應該保存一塊生態淨土。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澎湖居民之所以大力支持觀光賭場,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可以賺錢的機會,所以盼望賭場的到來。」對於傅靜凡來說,在反賭場成功之後,如何建立一個根基紮實的地方產業,從源頭改變澎湖產業體質,成了他在「後賭場時代」最關切的課題。

「我們是一個觀光島嶼,但當我們仔細審視觀光客購買的伴手禮,真正使用澎湖原物料的並不多。」傅靜凡細數,黑糖糕所使用的黑糖,並非本地所產;許多干貝醬使用的原料,也都混雜進口海鮮,「澎湖本地的食材,應該有更多應用的方式。」

對於澎湖土地的鮮味食材,傅靜凡有著與眾不同的情感:他是一個曾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陪伴他走過死亡幽谷、從病魔手中重新取回生命的同行者,正是澎湖。

活躍於澎湖食品創業、農漁食教育的傅靜凡,常常被誤認為是道地的澎湖人,但實際上,他的故鄉是高雄蚵仔寮,妻子才是澎湖人,「我是嫁過來澎湖的。」

早年,傅靜凡在高雄從事青果國際貿易,卻在2003 年,發現自己罹患了舌癌。醫師原本的診斷,並不樂觀,也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因此決定結束事業、將高雄的房屋售出,舉家遷居澎湖。

「我當時想,我們回到澎湖定居,這樣我走了以後,我太太可以在娘家人、在故鄉的支持下渡過痛苦。」

沒想到,搬到澎湖之後,傅靜凡的身體竟然奇蹟復原,雖然切除了一半的舌頭,但卻得以活下來。他對澎湖這座島嶼,充滿了感激。「這塊土地竟然有這麼大的療癒力,我當時就想,不應該讓任何人來破壞它。」

這是他投入澎湖反博弈公投的前因,也是促使他開發澎湖食材、進行產品開發的動力。傅靜凡開始仔細觀察澎湖的食品加工業,認為當時的業界多是模仿既有產品、少有原創,相關的產品開發人才也少,產業土壤還有待耕耘。

 

為了研發攻讀碩士 澎湖味代代薪傳

大學念工業工程的傅靜凡,決意到澎科大研讀食品科學所,重新學起。「你想得到的澎湖食材,我都研發過一輪」,也創造出不少令人驚艷的產品。

他曾萃取紫菜多醣體製作成飲料,喝起來沒有腥味,只有清甜;也曾用澎湖的風茹草開發薄荷糖、以澎湖傳統的石鮔(章魚)乾製作包子;以及造成了社區競相製作的酸高麗菜肉包,也是出自傅靜凡之手。他還曾推出過油漬牡蠣,上市時,甚至還輪不到觀光客搶購,澎湖本地客就將首批產品一掃而空。

不過,在傅靜凡推出的產品中,最受市場歡迎的,還要數「蝦油辣椒」,以澎湖盛產的狗蝦殼製成蝦油,締造出完全不同的風味。狗蝦仁,原是澎湖盛產的海鮮,但市場多半都只取蝦肉,而將蝦殼丟棄,他將原本應為廢棄的蝦殼加以應用,精煉成美味的蝦油,再以手工將當地出產的辣椒剝皮,加上些許蒜蓉提味。辣椒香而不過份嗆辣,甚至沁出微微的果肉甜味,已經是穩定長銷的澎湖伴手禮之一。

澎湖的狗蝦,風味類似南部所說的金鉤蝦,個頭雖小,但鮮味更加濃郁甘甜,與此同時,也很容易出現腥味。如何留鮮去腥,成了他的最大考驗。

這時,曾經罹患舌癌的經驗,反而成為了傅靜凡在產品開發路上與眾不同的一項能力:靈敏嗅覺,「我的味覺不好,幾乎沒有味覺,但嗅覺非常靈敏。」

因此,在產品製作的路上,只要有一點腥味,他就無法忍受,也不願意用過多辛香料掩蓋腥味。前前後後花了一年時間,才做出成功的蝦油辣椒。

對他來說,海洋的餐桌不能少了島嶼的風土搭配。蝦油辣椒當中的辣椒,也是主角。傅靜凡用敏銳的嗅覺聞出,澎湖辣椒層次豐富,帶著微微的「椒香氣」,因此在製作上,他特別突出辣椒本體的風味,幫助食客更認識澎湖風土。

走在食材開發之路上,傅靜凡除了堅持以科學精神、執著開發澎湖本地食材風味,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並不藏私,反而在產品開發完成後,分享給周邊社區製作,「唯有這樣,才能真正提昇澎湖整體產業的價值,讓更多人發現島嶼風味的美好。」

對於傅靜凡來說,明日的澎湖海洋餐桌,必須是「天然、永續、健康」的,「澎湖是天然封閉的地形,又有洋流交會帶來的海洋資源,完全有條件將 Made in Penghu 成為健康飲食的代名詞!」

傅靜凡向外地學子說明澎湖的物產。

 

每到東北季風稍歇,陽光探頭的春季,就是許多遊客開始訂機票、啟程到澎湖的季節。幾乎所有的澎湖人,都被問過一個問題:「欸,澎湖的海鮮餐廳,你最推哪一家?」

當然,作為海鮮之都,澎湖老字號的海鮮餐廳眾多,掌廚者多半是擁有三十年經驗以上的老師傅,每家可說是各擅勝場,都各有死忠的擁護者。

但在近十年來,一股「新派海鮮餐廳」的風潮慢慢興起。因為澎湖的許多海產餐廳,多來到了世代交替的階段。其中的代表餐廳之一,就是由71年次的主廚黃國展創辦,位於馬公港附近「海產一條街」上的「澎漁宴」。

以童年時期在澎湖成長的藝人彭于晏為名,似乎就預示了黃國展的幽默與大膽創意。他以紮實的廚藝基底,推出「海膽仙人掌炒飯」、「珠螺皮蛋」、「臭肚魚一日乾」與「土魠魚砂鍋魚頭」等獨家料理,與此同時,仍然可以吃到「金瓜米粉」、「冰晶小管」或「龍蝦生魚片拼盤」等經典菜色,在澎湖的海鮮新浪潮當中,取得一席之地。

 

離家學藝二十年歷經台灣餐飲變遷

與許多澎湖青年一樣,黃國展自國中畢業之後,就到高雄就學、工作。黃國展自謙,小時候不太愛讀書,被爸爸勸說去學習餐飲,希望他能有一技之長傍身。

「爸爸當時跟我說,餐飲這條路,你走了就不能放棄。因為做餐飲的人,跟我們一般人作息都不一樣,那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而且最好有一天,你能擁有自己的餐廳。」

16 歲開始,黃國展便在這個「不同的世界」裡闖蕩。在高雄求學時,他就利用課餘時間到宴會廳學刀工、冷盤,歷練各種不同的位置。

黃國展回憶,民國90 年前後,經濟景氣佳、人力無虞,宴會廳是台灣最紅、最缺人的一種餐廳型態。他除了在宴會廳裡服務,也刻意讓自己到各種菜系的飯店、小吃店學習,不管是蘇杭料理或粵菜餐廳,只要能夠學本事的地方,他都去。

在辛勤的工作之餘,爸爸那句「有天要有自己的餐廳」,漸漸地在他心裡生了根。「我那時候就常常在想,我們澎湖的特色是海鮮,那我反而更應該多學一點肉類料理,以後開店可以跟海鮮做搭配。」

自高雄開始,黃國展的足跡逐漸北上,由彰化至台北,在已經成形的知名一線餐廳中學習,逐漸掌握個菜系的特色與基本原理。「每一種菜系我都去了解過融會貫通最後也不要拘泥加在一起,讓料理裡面有一點點衝突、一點點變化,這就是我自己的料理風格。」

 

返澎開餐廳 接起「老菜」與「創意料理」的橋樑

2014 3 月,黃國展接到來自故鄉的電話,告訴他,家人生病,需要他回家一趟。他心想,或許是返鄉的時候了。

在那一年,澎湖花火節已經舉辦十二年,每年的觀光客都已穩定有百萬人之譜。更重要的是,一度轟轟烈烈的觀光賭場之議,引來了福朋喜來登的投資,讓澎湖出現史上第一家五星級酒店;其後,第二家五星級酒店「澎澄」也風光開幕,結合昇恒昌與in 89 影城,讓澎湖觀光向上翻了一個檔次。

有五星級飯店,便必須有相對應的優質餐廳。黃國展與許多青年澎湖廚師返鄉(或進鄉)創業的第一步,就是先從這兩間餐廳開始做起。

「坦白講,雖然說我是澎湖人,但已經離家十五年了。海鮮也沒人要賣你、你對澎湖整個環境也不是很瞭解,雖然觀光已經很好,但這些老的海鮮餐廳也還很強,我就先在兩間飯店待一下,看看情況。」

2019 年,蟄伏終於讓他等到了機會。一間位於海產街上黃金地段的店面,老闆欲退休,問他是否要頂下,讓「澎漁宴」正式開張。

為了順應市場曲線,他的菜單調整多次,同時不斷研發獨門料理。除了招牌的海膽仙人掌炒飯之外,另一道觀光客與本地人都叫好的下酒菜,是選用「臭肚魚」的一夜乾。

臭肚魚的特殊「臭」香,來自腹中藻類發酵的氣味,「你可以說他是我們澎湖海中的臭豆腐」,以鹽酥方式快炒,魚肉Q 彈不柴,將特殊的氣味提升為細緻高雅的獨特香氣。

從臭肚魚的挑選,可以看出黃國展的創意,來自於對食材與風味的入微觀察。舉例來說,他的臭肚魚一日乾,只選用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魚,且對於澎湖的不同海域所出產的臭肚魚,也有見解:「(臭肚魚風味)望安海域第一、花嶼海域第二,而且一定要冬天曬得才好吃,夏天的不夠肥、不夠厚。」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以創意海鮮料理成名黃國展,其實有個熱愛澎湖「老菜」的靈魂。

「對我來說,明日的澎湖海鮮餐桌,一定是『傳統』加上『創新』,最後有一些鄉土的『故事』。」在這三個關鍵字當中,他直言,他最重視的,其實是「傳統」。

舉例而言,知名澎湖金鼎攝影師、作家張詠捷的《食物戀》書中提到的本地老菜「酸瓜炒豬腸」,就是他近期想復刻的料理之一,他已經請人去翻閱這本絕版書中的內容,想知道這道料理使用的豬腸,究竟是粗款或細款,「應該不是很難做。」

除此之外,他還想以臭肚魚燉煮豆腐、肉片、蒜苗,「這是非常資深的廚師才會做的料理,味道非常濃郁。」黃國展笑言,他個人非常喜歡這道菜,「但我怕很多客人接受不了。」他還要持續鑽研,期待能將各種澎湖「老菜」翻篇,重新出現在現代燦爛花火下的新潮餐桌上。

澎湖傳統料理石鮔乾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