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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高大上的Fine Dining(有人叫精緻餐飲,也稱高端餐飲)在官方資助下拍成系列影片而被熱烈討論,許多餐廳和廚師因此都被歸入這一類型,但肯定的是高端餐飲一定很貴,但很貴的卻不一定是精緻的。

今年吃過印象最深刻的一道菜,是晶華酒店晶華軒那一條一萬三千元的魚莫屬,沒錯,加上服務費,一條逼近一萬五,這也是我吃過最貴的一條魚,而且正確說法不是一道是三道「菜」。

一魚三吃不稀奇,但是什麼魚又做成什麼菜,才可以賣那麼貴呢?

話說年初參加了企業家友人在晶華酒店晶華軒的家聚,好友特別指定某位美食家推薦,每日不限定的海釣活魚。那日主廚鄔海明突然現身,說明今天特別保留的魚是石鯛。好友一開始要求清蒸,而且是粵式斷生的作法,主廚卻建議三吃,一是炒球,二是清蒸,三為滑蛋。

雖然主廚當下沒說這尾魚多少錢,但有夢幻魚之稱的石鯛肯定不便宜,十幾年前在日本料理店和高級中餐廳流行過,但最近幾年不曾遇見。

一吃炒球上桌,看起來怪怪的,是平坦的魚片而非捲曲的魚球,粵菜之所以能把炒魚片說成炒魚球,正是發揮活魚遇熱緊縮的特性,若沒有生炒和魚球的明顯特徵,有可能是死亡時間,也有可能是魚不夠肥所致,而且肉質偏細軟,膠質並不突顯,也與印象中的石鯛口感大異。

過一會兒二吃來了,我忍不住噗哧笑出來,確定了這尾魚肯定很貴,因為清蒸的是魚骨頭。

目測這尾石鯛重約一斤有餘,不足一公斤,兩片魚肉劏下炒球,一排魚骨連著頭尾,就這樣剁塊排回魚形清蒸了,還認真把魚頭劈成八字狀,上桌前也不忘在青蔥上潑滾油增香。但實在很可笑,雖然魚骨留著殘肉,卻不知如何下箸?硬著頭皮夾起一塊骨頭,只能做出津津有味的吸吮狀,避免主人的尷尬。

三吃魚汁滑蛋端出,興致已經全無,想不透石鯛三吃的正當理由,直到最後結帳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貴,很貴,非常貴,所以吃這尾魚必須多幾招才值。

老實說,從新冠開始到現在,台灣高端餐飲產生激烈變化,從谷底到高峰,甚至還在繼續登頂中,最誇張的貴不在五星飯店的一條魚,而在沒有服務、裝潢,還是大盤出菜,甚至連發票都不開,每人收費門檻六、七千元的喜相逢麵館和鄒記食舖等私廚餐廳,很多人吃了也看不明白,有更多同業憤憤不平:那樣的小吃店都可以這樣開價了,為什麼我不可以?

國內這一整年開了好多家高級餐廳,我也認真吃了好多Fine Dining,今年三度擔任聯合報500盤評審時,的確也把一部分的票投給這些餐廳,不過在回答記者專訪時,又忍不住說出對Fine Dining 的不耐煩,因為花三、四個小時吃飯,實在不想吃了滿腹空虛,尤其是經過新冠之後,時間要留給最重要的人。

話雖如此,上個月受邀到忠泰樂生活La Vie by Thomas Bühner 睿麗餐廳試菜,菜吃不到一半,就決定還要再來,而且一人花一萬元也值得,直接預訂結婚紀念日當天。德國主廚Thomas 的料理,讓我們不約而同地記起三、四十年前初次踏進歐洲高級餐廳的美好回憶,那種高雅精緻,美侖美奐,回味無窮,比期待更好的驚喜。

其實這是我第二次品嘗德國米其林三星餐廳主廚Thomas 的料理,幾年前他在高雄萬豪酒店美享地餐廳擔任顧問,與主廚楊展浩Xavier 聯手推出一萬元的晚宴,當時不覺特別驚豔,但是魚子醬帝王蟹甜甜圈、日本章魚白豆湯,以及那道漂亮的白色甜點-高雄147 號米布丁,都令我記憶猶新。

La Vie 在德國關店多年,如今在台北重生,Thomas Xavier 來駐店,火力全開默契十足,但開幕的第一張菜單一人一萬元,也招致了「憑什麼賣那麼貴」的批評。

然而自己的餐廳就是不一樣,我非常興奮在La Vie 與甜甜圈和米布丁再次相遇,除了頂級食材的配搭佐以最佳烹調的手法,Thomas 特別強調酸味所勾引或平衡出來的各種豐富與疊加的鮮味,並貫穿在十餘道料理之中,色香味形高潮迭起,沒有冷場。

一條魚一萬三千元,大桌菜一人六千元,一套餐每人一萬元,百家爭鳴,孰糙孰精,創造台灣Fine Dining 的新高,也挑戰消費者的水準。

 

晶華軒收費一萬三千元的石鯛三吃,其中一吃為炒魚球。

「白飯殺手」的稱號看似頗具吸引力,但事實上卻完全不符合邏輯。

 

我們與餓的距離 餐桌上經典大戲

初看「白飯殺手」一詞,或許以為是種警世提醒-過量食用精緻米食對身體有如殺手一般的影響。然而在年輕人之間,「白飯殺手」經常用來形容某些刺激食慾且十分下飯的食物。

「白飯殺手」有著百變樣貌,留下了飲食文化的種種痕跡。在台灣,殺手組織由各式醬料組成的複雜組織,若非是醬料,也是醬菜等醃漬類食物。被殺害對象往往不僅止於白飯,只是白飯太容易被這些「殺手」鎖定而已。

若經仔細斟酌,能在演出中擔綱重要戲份的殺手,自然是作為主角的醬料與被害者的白飯,真正出手的是那些消滅白飯的我們,眾人共同成就了這場深植記憶、極具古早味的經典大戲。台語中的各種「醬鹹」是物資匱乏年代的「白飯殺手」,用以「配鹹」的醬菜及醬料往往代表家族傳承與獨特手藝的展現。

「殺手」可以很日常,記憶中的台灣阿嬤各個在自家廚房都身懷絕技,使著一把萬用菜刀,玩出醬油及與蔥、蒜、辣椒的不同調合,為餐桌上的每道菜餚增色添味。

 

醬滋味的保存與延續 重新認識日常配鹹

無論在東亞抑或台灣,我們的飲食由各種醬料構成。本次的專題邀請到六位對飲食有獨到見解的作家與學者,來談談在台灣之中、之間與之外的各種醬料釀造及滋味。專題先由作家劉書甫呷醋的味覺冒險開始,如同他所感悟的「那眾多醬料與風味的交纏中,醋的酸香遊走於必要與不必要之間」,簡單肉燥、蒜泥與醋的交纏,造就了麵的深層滋味。其次,作家毛奇藉由提問「醬油如何在西式烹調之中體現?」為讀者們帶來了東西混融的味覺挑戰,進而提醒了我們堅持品質的大廚們對於從無到有釀造過程的高度投入。接著,由各個盛滿豆醬的玻璃罐裡開始,身為美濃在地人的徐國明,說明烹調之後豆醬與在地蔬菜搭配的絕美滋味,亦帶領著我們重新領略手作實踐與在地風味間的連結。

此外,李宜澤與鄭肇祺著重於醃漬過程,拓展了我們對醬料的想像。李宜澤用酒糟和鹽漬的「原來是醬」觀點,說明了對於阿美族人最重要的當代醬料「是從原汁原味裡面提出一點和親人祭儀,或是和海上風味的連結。」鄭肇祺亦介紹了排灣族的醬料釀造過程,雖然非既有的傳統飲食習慣,卻逐漸成為部落特色。基於活用在地橄欖的理念、結合傳統手法而「混」出嶄新的飲食特色。最後,台灣街頭的沙威瑪,所使用的哈里薩醬獲得世界無形文化遺產的認可,楊豐銘指出,在北非不僅女性與家庭在製作哈里薩醬過程中有著重要角色,也認為哈里薩醬的各種創新或許可為台灣醬料的釀造與滋味產生激發出新靈感。

過去總說「食不知味」,指的是過於忙碌勞累而無法細細品嘗的餘暇。今日對食物的感慨除了前述原因之外,還多了一種對食物來源與烹調過程的陌生感,食品工業的介入透露出我們與食物關係的疏離。現代人看日常中的各種食物總覺得既熟悉又陌生,於是乎「滋味如何保存」與「味道如何延續」不僅變成一種家庭危機、亦成為一種有待解決的飲食傳承議題。

也許從我們周遭的「白飯殺手」下手、從熟悉與逐漸陌生的醬味開始對日常「配鹹」多些了解、重新建立與「白飯殺手」的連結。(作者為中興大學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