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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年來接觸越南飲食,對「越南人什麼都能吃」留下深刻印象。越南S型狹長國土,面積約台灣九倍大,北部四季分明,南部終年如夏,山林河流海洋天然資源豐沛,即便逐漸都會化,人民運用野外動植物的習慣與能力,仍隱隱存在越南血脈裡。越洋來台生活的越南朋友,遠遠就能指著路邊盆栽,「這可以吃,摘嫩的。」湊近一看,原來是「福祿桐」!

 

越南採食的豐足與多樣

旅行越南時,最愛在路邊喝一種酸爆的綠皮橘子果汁(nước cam)。蔬食餐廳裡五彩紛呈的美味組合,令人怦然心動,大開眼界。對這國度裡的酸、甜、苦、澀,一次又一次另眼相看。就農業來說,越南仍處於農改相對少,蔬果相對野味的階段裡。若懂平衡與運用,大自然給予人類的豐足與多樣,早已超越生存層次。所謂改良後的食材,或許纖維更細、滋味更甜、更多汁等,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原有的野氣味,反而更迷人。

關於越南野採、山菜與食蟲文化,特別採訪幾位越南朋友的經驗與讀者分享:

「越南是多元族群,互相擷取優點,性格靈活,也因此即便在艱苦的環境下也能生存。善用大自然,是我們族群間共同的記憶累積。」只要生活背景是郊區野外森林,越南人自然而然就會取材運用像是:「芭樂葉煮茶治療拉肚子等等。」「在家時,芋頭梗燉牛肉筋水煮木瓜花薑葉炒筍、白色羊蹄甲花炒牛肉、番茄炒南瓜葉和水煮南瓜花……都是常吃的。越南不同區域,有不同的野菜。」

越南西北部(泰族自治區)

Sơn La 呂越雄

亞細亞國際傳播社越南主編

大野芋的芋頭梗與牛筋  

 

暢遊世界的主廚說起即使是現在,他的餐廳想向少數民族收購森林裡的草藥等獨特食材,得到的答案還是:「為什麼?我們只採集足夠我們使用的東西,我們不費心賺大錢……」

主廚談起野採經驗時,感性流露,「這二十年來,最美好的時刻,療癒我的靈魂。」溪流、松樹林或附近的小溪邊,有時是自己意外發現祕境,有時跟隨少數民族嚮導在大自然裡覓食。「rau dớn(過貓)這種綠色彎曲的蕨類植物,我們只採摘嫩芽。蒜炒,森林風格:簡單又輕鬆。」「六月或七月的幾場雨過後,野生蘑菇出現了。要避開有色的,它會讓你的舌頭麻木,或是中毒而死。」「在山頂,溪流奔舞,我們發現野香蕉,它們充滿種子,有點苦,可以發酵為酸味佳餚或變身甜點,妝點我們的餐桌。」

越南中部高原(大叻市)

Vinh Tran

Botea Woodfire 主廚

rau dớn( 過貓) 綠色彎曲的蕨類植物,只採摘嫩芽食用。  

 

「一趟森林隱地採茶,代表的是花上一天顛簸路程,克服交通、語言、身心磨練,才能在嚮導專業帶領下採集古樹茶。高聳入天的茶樹,甚至需要竹梯才能採集到最高點的茶葉。」

「法國殖民時期,透過土地探勘,發現了越南少數民族在野生環境下採茶的線索,但茶葉僅是列強搶奪的經濟作物。越南過去多戰亂,而柴米油鹽醬醋茶,茶不只是生活必需品更是嗜好品,戰亂年代沒有條件講究品茶,但不代表民間沒用茶風俗。」

台越混血的宇傑,想從越南茶的原始生長環境、用茶習慣、日常與祭祀、從過去到現代,向世界展現除了中國茶、台灣茶或日本茶外的另一種茶文化。

越南北部(河內市)

蔡宇傑

博士研究生

越南與中國邊境茶山  

 

「我們家附近有一大片鼠麴草,11 月到2 月是採收的季節。」Hiền 分享她製作鼠麴草糯米飯糰(Bánh khúc)的過程,從採集鼠麴草、清洗剁碎與糯米粉揉糰,到綠豆黃蒸熟碾碎,包入豬肉塊,滾上糯米粒,圓圓一球像極了加大版珍珠丸野採到手作,成品還能冷凍宅配。

越南北部(永富省)

Đường Hiền

Khói 飲食工作室負責人

蒸後,鼠麴草糯米飯糰(Bánh khúc),風味迷人。

 

河內旅行時,Chef Hùng 介紹吃蟲。沙蟲生活在海底,生產時游到江口,人們以網捕撈,是河內秋日美味,混合豬絞肉、橘皮、蛋與蒔蘿,煎成沙蟲蛋餅(chả

rươi)。粉卷(bánh cuốn),沾一下泡過夏日田間出沒的印田鱉 (cà cuốn)魚露,氣味如花芬芳。在台河內朋友阮玉楠則說:「若含卵,味道似芥末,是極品。小時候我父親上大夜班後,會抓一大堆回家炭烤。」

越南北部(河內市)

HungazitNguyễn Mạnh Hùng

電視名廚

河內的秋日美味-沙蟲煎蛋  

 

越南新世代的變化 採食文化消失中?

最後問越南朋友們野菜的定義是什麼?「叫不出名字的菜」、「自然生長,經代代相傳,安全可食用的植物」;食蟲文化呢? Chef Hùng 說:「蟲,多半人工養殖了。」阮玉楠說:「以前沒東西吃,現在有牛排吃時,我選牛排。」究竟隨著時代變遷,自然環境與飲食習慣改變,越南新世代仍會是一脈相承「什麼都能吃」的越南人嗎?且讓我們繼續觀察。(作者為「小夏天・越南山城裡的幸福廚房」負責人兼料理人)

位處大陸西南深處,雲南料理(滇菜)的名聲雖不及鄰近的四川菜響亮,但在東亞飲食宇宙裡,仍是一顆不可忽略的明星。當地流行有一句俗話:「有樹就有菜,會動的全是肉。」由於雲南多數地區山高谷深,不適合農耕,當地居民的飲食精髓就是野味。

多年前,旅居在雲南西雙版納地區,透過傣族與哈尼族人的傳統料理,驚奇地看見少數民族透過雨林豐美的生物多樣性,創造出與自然共處的飲食文化。對他們來說,大自然不是用來取之維生更是生活的節奏和底蘊。

 

在昆明的早春野菜攤尋找嫩莖嫩芽

時序入春,二月下旬的雲南已是早春洋溢的景象。山坡田野裡,野菜開始發芽、開花。走進雲南省會昆明的篆新農貿市場,裡頭人山人海,市場內人氣最旺的攤位正是「野菜攤」。刺五加在雲南各地是常見的春季野菜,食用的部位是嫩葉與嫩莖。先以滾水去除澀味後或可涼拌,或可炒蛋,尤其後者,風靡民間。刺五加吃起來雖然苦,卻可祛除炒蛋的油膩口感一同下胃反倒清爽。在雲南的亞熱帶地區少數民族也常用另外一種野菜「臭菜」來製作這種「苦鹹」口味的佳餚「臭菜煎雞蛋」。

臭菜是一種豆科的木質藤本植物,生有倒鈎狀的刺,人們通常食用它的嫩芽、嫩莖。野生的臭菜和菜市場裡售賣的臭菜在外觀上有些差異,後者整坨莖葉縮成一團,前者卻可以看見舒展的羽狀複葉。這是因為臭菜其實是含羞草(Mimosa pudica)的近親,葉片或多或少帶著一股害羞的脾性,採擷後,時間一久便縮成一團。

在台灣,油杉的珍稀身分和獨特的生物地理分布(雲南-台灣間斷分布),曾被文資法明文保護,禁止任何採集與干擾。但在雲南,油杉廣泛分布,山裡田間,不乏可見油杉小苗。每到春天,小樹生芽,枝椏掛滿了水嫩的葉片,在嗜食野菜的雲南人眼裡,簡直充滿誘惑。對台灣人來說,吃「針葉樹」本來就已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吃珍稀的「油杉」更是不可思議。

雲南人吃油杉嫩芽,要先經滾水燙過,要不然味道嘗起來特別苦澀。不過,想要徹底去掉澀味,焯水後還得再用清水漂洗一兩天,加上不斷的換水,方能告成。綠色的油杉嫩芽經過汆燙後便失了色,但口感卻變得厚實有嚼勁。顯然,雲南人愛油杉是愛其口感。他們會將油杉搭配辣椒涼拌,或是加上臘肉來炒。不論是哪種野菜,野菜與臘肉的組合永遠是雲南人的鄉愁,尤其是油杉,拌炒時可以吸收油脂,讓臘肉吃起來更加清爽、美味。

 

西雙版納的食花文化

位於昆明以南七百公里,座落在熱帶雨林北界的西雙版納,「食花」是當地少數民族共有的一種飲食文化。春夏兩季,山路邊總能看見三兩婦人,成群結伍地彎腰拾花。這裡的「野菜攤」在春天與昆明的一樣人氣興旺,但看起來又更加地色彩繽紛。

火燒花是西雙版納著名的鮮花食材,二到四月開花。花朵是鮮豔的橙紅色,緊貼枝幹密集綻放,遠看像是一團火焰,因此得名。此花常被拿來清炒、炒肉或者做湯。料理火燒花需要耐心,除了要逐朵摘除帶有苦味的花萼和雌蕊,還得用水泡一晚上,才能去除澀味。下鍋前再用沸水燙過,並擰乾水分,才能上桌。如此耗時耗力,不投餐廳所好,卻也比其他餐廳菜點更具庶民色彩,成為西雙版納人季節的家常菜。處理過的火燒花吃起來並無特別味道,但口感帶點脆勁。熱情的花色在餐桌上特別吸睛,令人食指大動。

每年三、四月,西雙版納地區由旱季過渡到雨季。此時,埤塘注入水源,河水緩緩上升,水底的「青苔」(確切物種不明,但可能是剛毛藻科剛毛藻屬或水綿屬的種類)也趁勢從水底浮起。剛從水裡採收的青苔,看起來像濃密髒污的綠色髮絲,外型有些嚇人,但曬乾後的青苔青翠欲滴,能製作成多種小吃。具體來說,會先將濕青苔打扁,撕成圓形後曬成青苔餅。其中,厚一點的青苔餅會再剪成方塊,放入油鍋煎炸,成為庶民零食炸青苔。對外地人來說,這種炸青苔雖然口感酥脆,但味道油膩無法多食。反而烤青苔就十分美味,保留炸青苔的酥脆口感,揉碎後加上熱油,撒上一點鹽巴,配合糯米捏成飯團,口感與風味令人難忘。

 

充飢野菜的亮麗轉身

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野菜一類的自然食材逐漸走入大眾的視野。在以前物資匱乏時,野菜是人們用來充飢、續命的食物,如今卻成為都市人追尋的健康美食在雲南,可食野菜種類上百種,大可至鐵樹,小可至青苔,包山包水,森羅萬象。它們不僅為「滇菜」帶來了豐富的風味,更是不同民族千百年來的生活「紀錄」。來到雲南旅行,除了看大山大水,也別忘了讓舌尖漫遊自然。(作者為台大森林所博士,著有《橫斷臺灣》)

臭菜植株,葉片在人為觸碰後會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