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

「吃昆蟲?好噁心喔!」這應該是很多人聽到「吃蟲」的第一反應。昆蟲達人黃仕傑,在2018 年出版了一本《昆蟲上菜》,他將在世界各地尋找昆蟲時,遇到當地人吃蟲子的經歷寫在書裡頭,想和大家分享人類「食蟲」這個歷史悠久的話題。不料在書籍一上市,出版社就接到一位讀者的電話,花了半個多小時向出版社大吐不滿:「我們有這麼窮嗎?吃什麼不行?需要吃到蟲子?我絕對要抵制這本書!」這通令人哭笑不得的抗議電話,可說是至今難忘。

 

吃什麼不好 為什麼要吃蟲?

說起人類把昆蟲當食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人類學家考察遠古人類的生活遺址,從各種歷史跡證裡,都印證了人類吃昆蟲的事實。因此昆蟲在世界各地(包括台灣)成為各地人類的食物,也形成不同的食蟲文化;但奇怪的是隨著時代演進,不知道為什麼,吃昆蟲變成了地方之奇風異俗,或是獵奇的文化紀實,甚至被標上「貧窮」與「不文明」的標籤。

事實上,在2013 年,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認爲2030 年後,世界人口會激增至84 億以上,糧食及動物蛋白可能嚴重不足,所以昆蟲會是將來糧食危機時的救命稻草。昆蟲的繁殖力強、生長速率快、飼料轉換比高,根據研究,10 公斤飼料只可以養出1 公斤牛肉,但是卻可以養出9 公斤蝗蟲,比起養殖牲畜,養殖可食用昆蟲的「換肉率」高出許多。昆蟲不但富含人類所需的營養,而且比起養殖動物更容易控管以及嚴守衛生問題,因此發展昆蟲商業農場,不但能增加農業財務效益,更能保護環境免於大型畜牧業的汙染,而且生態足跡也相對低,因此昆蟲將是作為決未來人類糧食問題的解方。

看到這裡,也許您還是皺著眉頭,畢竟昆蟲不是台灣的慣用食材但若是五、六年級生,也許有聽長輩說過小時候灌「肚猴」(蟋蟀)與抓「筍龜」(大象鼻蟲)並烤來吃的回憶,從小聽母親描述,說真的還真想嘗試看看是什麼滋味。

 

泰國吃蟲體驗行 昆蟲蜘蛛一網打盡

直到第一次到泰國旅行,在曼谷夜市裡行走,各式聲色場所、燈紅酒綠的酒吧實在搶眼,但比起這些,夜市裡賣蟲子的小攤更能吸引目光,但因為有張紙寫著拍照100 泰銖,在攤車旁注目許久不敢一下靠近,當地人卻一買就是一大包,便也不顧同行友人嫌惡的眼光,提起勇氣走過去點菜。看著攤車上一格一格炸成金黃或褐色的蟲子,有些傻眼,不知道該怎麼點,就先開始自然觀察-認昆蟲!蠶蛹、蜂蛹、竹蟲、蚱蜢、蟋蟀這些都是基本成員,有些攤子還有大田鱉、毛蛛與蠍子,雖然樣樣好奇,但也只點了基本款昆蟲,至於據說很美味的毛蜘蛛和蠍子這兩種節肢動物,還是沒有勇氣嘗試。

回到飯店之後,當然是先全部把牠們倒出來攤開檢查、拍照,由於蟲子都經過高溫油炸,呈現焦黃狀態,實在看不清生前的樣貌,只有在蚱蜢堆裡,隱約認出稻蝗和箭角蝗一類。到了食用環節,友人全部退避三舍,只留一人獨享,除了蠶蛹有點爆漿,其他的蜂蛹、蚱蜢、蟋蟀、竹蟲都是差不多的鹽酥口感。蟋蟀身體肉比較多,吃起來還是有點怕怕,而竹蟲吃起來口感像是蝦味先,很容易入口,也不會有爆漿感。

實際吃一輪下來,個人認為最好吃的應該是蚱蜢,因為牠們身上肉不多,炸過後酥脆爽口,撒上椒鹽,竟能一口接一口,甚至忘了自己在吃蟲。但唯一缺點是比較大隻的蚱蜢後腿有小棘刺,如果沒有注意,吃下口時容易被刮到!

 

蟋蟀拉麵 蚱蜢罐頭 日本也掀起吃蟲熱

第一次的吃蟲體驗,感覺很不錯,所以在之後行程中,每次到夜市就是尋找賣昆蟲食物的攤位,想多嘗試這樣特殊的食物。其實吃昆蟲就像在吃鹽酥雞的炸物,只是樣子不太一樣罷了!不過也要給大家一點建議,一般昆蟲食物大多是以油炸的方式來料理,所以大家在嘗鮮選購前要稍微觀察一下,攤位油鍋的油是不是清澈,焦黑代表油不新鮮且重複使用很久,這樣炸出來的蟲蟲容易有油耗味。另外判斷一下昆蟲是不是炸得過頭風味盡失……畢竟是食物,還是需要稍微挑選一下的!

自從有吃蟲體驗之後,只要出國遇上這樣的食物,都會鼓起勇氣嘗試一番,可不想等老了面臨糧食危機時,才學著吃蟲子啊!不是只有東南亞,近年來連國人最愛去的日本都掀起了吃蟲的熱潮,不但有店家推出蟋蟀拉麵,東京街頭還有蚱蜢甘露煮罐頭的自動販賣機,這可是國際趨勢呢!有機會一起來試試昆蟲吧!(作者為金鼎獎科普作家、生態教育工作者)

 

蠍子、蚱蜢、蠶寶寶,各種食用蟲類讓人眼花撩亂。

2015年末,懷抱著緊張又雀躍的心情首次踏進部落,那是個位於中部山區,必須先抵達霧社再經由力行產業道路才能抵達的泰雅族部落—瑞岩部落,當時正處於對於一切食材感到好奇的階段,於是在出發前做足功課,寫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土肉桂、鹽膚木、馬告、樹豆」。

剛轉乘搭上部落友人四輪傳動的車從14 甲轉入崎嶇的力行,就忍不住掏出口袋的紙條,但才剛開口就被澆了冷水,當時接待的部落兄弟其實也是個剛從大學畢業返鄉青年對那一連串的植物食材問題實在難以招架也無以回答,按照部落的模式,不知道的就交給老人家!

 

馬告 土肉桂 列一張部落植物的採集清單

風塵僕僕的抵達,顧不著因為顛簸而翻攪的胃,才剛下車便看見鄰居用竹篩晾曝在院子的黑色豆粒,探頭出門的yaya(泰雅母語:女性長輩、媽媽)是第一個遇到的老人家,抓緊機會詢問之下終於如願,那是樹豆,yaya 說那是這兩日剛採的還要曬乾,追緊問了採集地,其實就在不遠處像是綠籬的灌木叢一般,走近看還掛著短小黃褐交雜的豆莢;清單上劃下一槓,盤算著晚餐要跟yaya 討些來煮湯。

說起來馬告、土肉桂其實也不是真的沒嘗過風味,更多的是想親眼看見植株,或者是一種對於「採集」食材的期待。那大概是一種面對「野」的欲望,跟農地裡的收穫不太相同,不是這麼的理所當然,也會因為可以吃下,而對一個地方有更多的記憶,幾年間部落的走踏清晰的反映這點。依舊記得第一次看見那株在懸崖邊上沒有因為滑落崩塌而被土石沒去的馬告,植株瘦小,狹細的葉子精油也香得驚人,細碎的白花順著枝條綴出,馬告是公母異株,在野外還真要點幸運才能碰上有果實的母株呢!

201516 年台灣的精緻餐飲快速成長,大量的海外視界潮湧回台,挾著farm to table 的風潮食材當道,各種未曾在市場的蔬菜水果也紛紛現世,本地種植或是空運進口爭相角力,充滿異國風情的各式調味不斷帶來刺激,也因如此知道了一種中東地區常用的香料- Sumac 鹽膚木。當時還不常以廚師習慣搜羅食譜配方,反而更慣以「植物」做資料搜集與比對來幫助自己記背,「羅氏鹽膚木」映入腦海,雖然在不少資訊中了解應用方式,且在台灣也似乎有著很廣泛的棲地分佈,卻幾乎沒有看過、吃過;當然,越是稀奇就越是誘人,清單上就差這一筆。

 

苦尋不到的火藥植物-鹽膚木

夜裡門前烤火時遇上了位總是穿著橡膠雨鞋的mama(泰雅母語:叔叔、男性長輩),我們趕緊詢問鹽膚木的下落,講了半天,學名、風味、長相都說了還是沒解答,大概是「暖身」不夠吧。反正夜長,聽著獵人講述狩獵文化也無不是一種精彩,談起獵槍說起火藥,mama 才赫然想起,他說:「鹽膚木就是鹽巴木啦!我們都用來做火藥啊!」鹽膚木的果實外層會分泌出帶有鹹味的結晶,製作火藥時會使用樹皮。雖然mama 說到處都有,在後來的走動中卻都沒能發現。

瑞岩部落據悉是台灣泰雅族的發源地,口述歷史中,在經歷人口爆發、獵場與耕地不足的條件下,耆老在一處聚會廣場的巨石上召開會議,派出剽悍的勇士們循著中央山脈一路向北探勘遷徙,最北至烏來。巨石廣場真的存在,它名為sbayan(讀音似:斯巴揚),也被族人視為祖靈聖地,初抵部落的首站便是前往獻酒致意。離開前我們再次前往,除了感謝在部落期間的看照外,仍向泰雅祖靈請求鹽膚木的指引。神奇的是,鄰近菜田的主人騎著野狼機車經過,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隨口問鹽膚木的下落,沒想到,大哥指向廣場外不遠處的一棵大樹說那棵就是!將車移到樹下,成串飽滿已轉紅的果實將枝條拉垂,站上車頂用泰雅的獵刀取下,離開部落的一路上心裡想著:「真是祖靈保佑。」

 

從食物中追溯另一種身世 重新定義台灣料理

Robin Wall Kimmerer 的《三千分之一的森林》一書當中 ,有一段這樣描述:「我若知道石頭的名字,便可知道自己在這世上的位置」。成為一名廚師,特別是在台灣,料理上經常得明確的區辨菜系或流派,盤上擺得精緻被稱法式,加了刺蔥、馬告就成了原住民,也不同大鍋大鏟醬味濃香的傳統台菜或中菜,好長一段時間甚至對自己失去了辨識。

幸在多年累積許多植物、食材的辨識與採集經驗後,才有了像是拼圖一般的線索,漸漸拼湊出屬於台灣(自己)的那一份認同。近來請益許多植物學家習得一種新的觀點,植物的世界裡沒有國界,但總能在身處之地透過植物看見差異,也藉此辯明和肯定自己,當然之中伴隨的更是包容與適應。食物與風味或許在歷史裡底定一種身世,若在同一塊土地上望向未來,那些在部落採集到的風味也成了一部分的身世,無關血脈,想來已經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部落裡了。(作者為米其林綠星餐廳 EMBERS 主廚)

 

祖靈保佑下尋找到的鹽膚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