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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兩年來,台北有多場「自然」葡萄酒(以下簡稱「自然酒」)的餐會、座談、課程與快閃酒吧,甚至連出版社也接連翻譯了《自然酒》、《生物動力法35問》等相關的入門書籍。台灣雖然不是俗稱「葡萄酒聯合國」的「國際葡萄與葡萄酒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sation of Vine and Wine, OIV)會員,卻是全球葡萄酒業在亞洲的重要據點,因此,自然酒這個當下全球流行的產品和話題也在台北發酵。

 

媲美「派克酒」風潮

什麼是自然酒?普遍公認的定義是:積極減少人為技術和添加物,例如有安定與防腐功能的二氧化硫(即酒標上常見的sulphites或sulfites),來改造風味的釀酒趨勢。作家Alice Feiring在2011年的暢銷著作《Naked Wine: Letting Grapes Do What Comes Naturally》,引發自然酒在國際媒體上的話題。不到十年,自然酒似乎成為酒商、餐廳業者、作家、侍酒師與酒饕的集體慾望,一面倒的好評可媲美過去二十年追逐 「派克酒」(以酒評Robert Parker的喜好,如口感濃厚、橡木味強,作為葡萄酒管理與消費的主要參考)風潮。

然而,我們在體驗時尚之外,不妨擴大視野,暸解「減少人為技術」這個命題所帶來的迷思,以及自然酒在政治經濟上的意義。

 

「人為」與「自然」的歷史長度

任何葡萄酒教科書開宗明義都會說,葡萄酒是葡萄汁發酵過的酒精飲料。世界各地、各葡萄酒釀造學派,不斷重複檢驗、挑戰和改善過程中,最關鍵的即是「發酵」(酵母將葡萄糖變成酒精和二氧化碳的化學反應)過程。筆者近日研究台灣中部與法國西南兩地的葡萄酒風味,與《葡萄酒香氣》(Les arômes du vin)作者Michaël Moisseeff談到了自然酒潮流。他對於「積極減少人為技術」的作法持保留態度:「如果釀造學之父Louis Pasteur地下有知,大概會從墳墓裡爬出來吧!」Moisseeff認為,Louis Pasteur耗盡心力,希望透過人為技術改善葡萄酒的缺陷;怎料現代人卻想盡辦法以自然之名,合理化葡萄酒的缺陷。」

在葡萄酒文化有跡可循的兩千多年歷史裡,人類ㄧ直要到近代一、兩百年,才逐漸探究出葡萄汁發酵成酒的原因,以及長期保存葡萄酒的技巧。所謂「自然酒」更是遲到1980年代,在葡萄酒技術、知識成熟的國家才出現雛型。

 

法定產區外的生產體系

目前全世界75%自然酒來自義大利、西班牙與法國。以知名度較高的法國為例,人類學者Christelle Pineau在2019年1月的新書《牛角和顯微鏡:介於科學、信仰與激進之間的「自然」葡萄酒》(La corne de vache et le microscope. Le vin « nature », entre sciences,croyances et radicalités)提到法國自然酒的發展要歸功於一群無法適應 「法定產區控制」(Appellation d’Origine Contrôlée, AOC)的酒農。「法定產區控制」是一項品質標籤,也是ㄧ系列由政府畫定不同產區開墾、種植、管裡及釀造方法的規範。鮮為人知的是,農藥使用有助於「法定產區控制」的運作。法國是歐盟使用農藥最廣泛的國家,像是孟山都的glyphosate除草劑(台灣稱「年年春」),當中以葡萄酒產區最嚴重。釀酒葡萄僅占法國農業面積4%,但它的農藥用量卻達全國20%。

自然酒農認為 「法定產區控制」抵觸了農作的自由意志與環保意識,遭到了波爾多、布根地、隆河等熱門產區的業界人士的排擠,於是退居法國中南與東南的阿爾帶什(Ardèche)、安茹(Anjou)、薄酒萊(Beaujolais)、侏羅(Jura)、米內瓦( Minervois)等小產區。他們活用所在的土壤、氣候與動植物資源,不假外界的農藥,開闢 「自給自足」(autosuffisance)的生產體系。上述書名裡的「牛角」,就是描述在安茹地區冬季回收廢棄牛角裝填牛糞後埋土,待春季挖出當作肥料的「自給自足」習俗,也是詮釋「生物動力法」(biodynamie)的方式之一。

這批沒有「法定產區控制」品質標籤、市場乏人問津的普通酒,卻在食品安全危機時代,注重「少(農藥與添加物)即是多(健康)」的飲食氛圍裡找到了翻身的機會。

 

自然酒在台灣的可能?

現在,自然酒成了全世界各地葡萄酒小產區,追求主流之外發展可能的勵志故事。關心台灣葡萄酒的人士,除了打開進口自然酒嘗鮮、推廣,或許也應該問:「減少人為技術和添加物」的思維和作法,能夠在葡萄種植與葡萄酒釀造都不具先天優勢的台灣土地上,有多少實踐的可能性?。

上個月,台北國際書展最後一天下午,我趕著連聽了兩場關於飲食文化的新書演講:《皇上吃什麼》與《舌尖上的古代中國》,台下聽眾不少。在食譜、減肥養生、名人生活風格等飲食書類型當道之餘,談飲食文化的書還能如此受歡迎,令人欣慰。

這兩本書的共同點,就是告訴讀者:關於吃,不是你想的那樣。

《舌尖上的古代中國》追溯各時代從外地進入中國的食材。其中,辣椒要到明代才出現,且最早並非「食材」,而是觀賞用的盆栽。所以當你在川菜館看到加滿辣椒的「諸葛烤魚」,心裡可能要問:「諸葛孔明就算真烤了魚,有辣椒可加嗎?」

《皇上吃什麼》的作者李舒更直接告訴聽眾:「皇上、皇后吃的一定沒你好!」清朝道光皇帝最愛吃的菜是「炒雞蛋」;從南方進貢的荔枝相當珍貴,貴為皇后,有時最多也只能分到了一顆。

關於吃的想像還有很多。在【新辭新思維】單元,我們將會看到日本社會為何將每日苦惱午餐的上班族想像成「難民」。在【飲食筆記】中,中興大學中文系陳建源老師有個觀察:傳統蔭油的懷舊滋味,能打動在都市中成長的年輕世代,或許是一種「借來的鄉愁」。

不只新書,舊書也能啟迪吾人追昔撫今之感。友人日前贈我一冊日本作家池波正太郎寫於1980年代的飲食隨筆《昔日之味》。書中提到,當時東京的法國餐廳如雨後春筍般激增,乃因許多年輕人赴法國學習廚藝後,對法餐充滿熱情和理想,回國依理想開自己的餐廳。

這般情景套用在近40年後的台灣餐飲圈,似無違和感。只是年輕人深造的地方不限法國,開的也不盡然是法國餐館;但他們對餐飲的熱情與理想毫無二致。當中,也有專攻甜點的年輕主廚。

餐廳裡的「盤飾甜點」(plated dessert,dessert à l'assiette),可讓主廚發揮更多技法與想像,但也必須在第一時間面對客人的好惡反應,這樣的挑戰對廚師而言很刺激。本期【特別企劃】邀請這些喜歡挑戰的主廚,聽聽他們對盤飾甜點的想像。

年初,與主廚江振誠有個機會對話,我問他近期著墨甚深的川菜。他答得很有趣:「我的功能不是要加什麼進去,而是把不需要的東西拿掉。」「現代人有太多不需要的資訊,菜裡有太多不需要的調味與花樣⋯⋯」

或許,關心飲食的吾輩中人,也可以試著用這種「減法哲學」,來想像、思考盤中食物,乃至於餐飲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