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七月,走進台灣的市場,很難不瞟一眼紅黃綠的芒果,很難不挑幾顆彎彎的綠竹筍。葉菜類少了,但瓜果類大出,西瓜、絲瓜、佛手瓜吃法各有千秋,卻都標誌著寶島的夏季。
我們喜歡吃當季食材,因為我們喜歡感受季節的遞嬗、時間的流轉。這有美學上的意義。英國哲學家朱利安.巴吉尼(Julian Baggini)在《吃的美德》一書中,告訴我們追求當季的幾個美學上的理由。首先是因為好吃,「有些食物在產季吃就是特別美味」,即便農業技術仍在進步,譬如台灣冬天也種得出「卓安南芒果」,但那與夏季芒果百家爭鳴的景象截然不同,胃口上冬天也不會想吃太酸甜明亮的東西。再來,「賞味期有限反而會增加賞味樂趣」,每一年的草莓季都讓人引頸期盼,每一年的大閘蟹季都讓人蠢蠢欲動,就是享受那三、四個月的滋味,再多就沒意思了 。最後,「現代人的生活同質性愈來愈高」,巴吉尼認為,「愈是留意大自然的季節變化,每日生活就會更豐富多變。」
違背天時受推崇
正是最後一點,指向現代生活的便利與進步,以及隨之而來的價值觀改變。如果老祖宗就是只能看天吃飯,只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怎麼想像得到冬天也有芒果可吃呢?那時沒有溫室栽培、人造光源,沒有國際運輸物流, 也沒有網際網路,遠在天邊的異國珍饈,或者違背天時的人為產物,恐怕才備受推崇吧。
英國美食作家珍妮.林弗特(Jenny Linford)在《食與時》中就寫道,「在中世紀的階級社會,上層階級不必在乎季節性。」她拜訪漢普敦宮時,飲食歷史學家梅東威爾告訴她,住在皇宮裡就是沒有季節的限制,宮殿裡隨時能取得新鮮的肉品,然而對中世紀的多數人而言,新鮮肉品一年唯有二個月可以屠宰。「漢普敦宮的菜園牆面建有火爐,使牆壁變溫暖,而牆另一邊的果樹也能在較溫暖的環境中生長,早ㄧ個月結果。」1730年代喬治二世之妻卡洛琳王后的耶誕大餐,除有烤火雞,還有大份量沙拉,「園丁竟然有辦法端出綜合沙拉與蘆筍,到皇室的耶誕大餐桌上。」
對彈指可得的反動
於是在地理與季節是障礙的年代,不合時宜蓋高尚。歷史學家菲立普. 費南德茲—阿梅斯托(Felipe Fernández-Armesto)在《食物的歷史》中梳理高級飲食的興起時,也提到「端上不合季節的菜餚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效果,這也是高階人士飲食的特色,因其違反自然而帶有英雄氣概。」他舉十六、十七世紀的義大利貴族費拉拉夫人(Gonzaga of Ferrara)的家廚為例,「某年十一月,招待瑞典克利絲蒂娜女王的宴會上,他上的頭一道菜是白酒草莓,這道菜令人驚喜,又帶有某種『瀟灑而優雅』的氣質。」
當然,自古以來依循時令生活的堅強傳統不是沒有,例如日本人奉行不悖的「旬」。只是親近生狎侮,現代人追求當季,不僅僅是回歸自然,更是對於彈指可得的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