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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然和諧共處,對食材懷抱誠摯之心-這是日本料理家細川亞衣的料理哲學。

回想對料理最初的記憶,可追溯至細川亞衣童年時期的一道夏季蔬菜料理。「我記得母親常做一道冰鎮番茄。剝去了外皮的番茄口感、中心沁涼的汁水,以及灑上鹽巴的味道,觸動身體五感,讓我對番茄留下了深刻印象。」儘管冰鎮番茄在日本是常見的吃法,但對年幼的她來說,母親多下的那一點巧思,就能使平凡的蔬菜搖身一變成為料理,這樣的轉化,早早就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跡。

而讓細川亞衣真正萌生從事料理相關工作的想法,是在大學時期面臨就職活動的時候。

「我一直很喜歡料理,腦中總是圍繞著吃和做菜的事情。那時的我從未有過進職場體系上班的念頭,於是開始想,如果能進一步學習料理,並以某種形式變成工作就好了。但當時我並不是以成為料理家為目標,只是順著這樣的想法走下去,結果就走到了現在這條路上。」

透過料理教室改變思維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位廚師。對細川來說,料理本身就是生活,是日常的延伸。「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在『家』這個作為生活基礎的空間中呈現料理。最後覺得最適合的方式就是開料理課。從食譜的設計、背後的故事,到用餐的空間與餐具,全都是由我一個人從零開始構思與提案。這樣的形式對我來說很自然,也很適合自己。而當我想像這些提案被學生們帶回家,在他們的生活中慢慢發芽茁壯,那種感覺真的非常幸福。」

細川曾在東京經營料理教室近二十年,2009 年因結婚而搬遷至九州熊本,迎來人生與事業上的一大轉折。她在舊時為熊本藩主細川家所有的泰勝寺落腳,並於2016 年在同一片土地上開設結合食堂與廚房的創作空間-「taishoji」,「這棟建築原本是明治末期所建的寺廟待客室,因建物老化,我提議將這裡作為料理教室、陶藝家丈夫細川護光的作品展場、以及舉辦茶會的空間,希望藉由這些活動維持管理與活化空間。」

不被食譜束縛 一期一會的料理哲學

熊本這片土地本身,也為細川亞衣帶來了全新的課題與靈感。「即使放眼全世界,熊本在食材的多樣性與風味上,都擁有著優秀的風土條件。」她認為除了水質、氣候、土壤等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外,更重要的是,在地也有許多致力於自然農法與有機耕作的農人,他們長年累月所投入的心力與堅持,才真正成就了熊本食材的豐饒與深度。

「對我來說,料理並不是用來表達自己的理念或夢想的工具,而是如何讓土地上的食材發揮到極致,轉化成最適合入口的狀態。因此,我不會拘泥於既有的食譜,而是時時刻刻思考:要怎麼做,才能讓眼前的食材呈現出最美味的樣貌?每一次下廚,都是全神貫注的挑戰。」

今春,也是在泰勝寺庭院的自然恩賜下,誕生了一道新的料理。

細川亞衣原定要在餐會上提供一道自己遊歷雲南時學來、也始終很喜歡的菜色,一道以馬鈴薯泥拌炒而成的家常菜,但當天在市場上卻找不到符合期望的馬鈴薯。她靈機一動,想起自家宅邸中的竹筍正值產季,便決定臨時更換食材。然而,竹筍比馬鈴薯富含纖維,若照原食譜處理,將無法呈現如薯泥般綿密的口感。於是她改用食物處理機將竹筍絞碎,再加入雞高湯增加濕潤度與風味,竟意外做出了一款風味濃郁、口感滑順的筍子泥。

細川亞衣對待料理的態度靈活且從不拘泥。先去觀察食材本身的狀態,再去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吃的人感到開心與滿足。「我所重視的,是在沒有設定明確終點的情況下去料理。傾聽食材的聲音固然重要,但同時也會顧慮到該如何讓客人感到滿足。因此,我不會事先固定菜餚的作法,而是在烹飪過程中邊做邊思考,更看重直覺與靈感的引導。料理本身是自由的,創意往往才是創造新滋味的關鍵,這種方式對現在的我來說,是最自然的狀態。」

跨越國界 看見更多可能性

在世界各地遊歷,接觸各式食材與地方料理的親身經驗,讓細川亞衣看見了料理的更多可能性。在30 年的旅程中,台灣是特別重要的一站。而經營茶藝館「小慢」的小曼老師則為她打開台灣飲食文化之門。

她們在日本和海外各地共同主辦過數場以「茶與料理」為主題的活動,每一次都獲得極大的好評,「台灣的朋友們會比日本人更熱情地給予回饋。只要一開放提問,大家都會踴躍地發表意見。能從一道料理中獲得來自不同國家的多元回應,讓我深深感受到,選擇料理作為終身職業,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

在taishoji 之外,細川亞衣心中還有另一個夢想。「其實我非常喜歡看電影,幾乎每天都會看,一直以來都很希望能為電影製作料理。雖然演員吃的料理可能只是道具,但有時那份存在感甚至超越角色本身。這些料理不一定華麗奪目,也不必成為主題,只要能在影像中,作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呈現出來,那就足夠了。」

當然,她的夢想並不限於日本電影。無論她的料理將以何種形式、出現在什麼作品中,這樣的未來讓人無比期待。

罐頭 台灣集體記憶的封存

說到台灣味,不能少了罐頭這一味。相較於在外吃小吃、上餐館,罐頭更貼近於常民生活,它是真真切切進入家門,走上了餐桌。

歐美罐頭產業的興起,幫助婦女們能快速且降低失敗率地處理好一頓晚餐。而對台灣來說,罐頭的意義卻不僅如此,它在不同時代裡說著不同的故事。

明治維新,日本進入工業時代,台灣也在這樣的背景下導入食品工業。1902年,台灣第一家鳳梨罐頭工廠在高雄誕生,它將農產物資以一種更系統化方式輸送往殖民母國。

早期罐頭工廠內部設備,罐頭生產仰賴現代工業體系。

 早期罐頭工廠內部設備,罐頭生產仰賴現代工業體系。

貼近庶民生活的台灣味

罐頭曾是台灣人眼中高檔、滋補身體的象徵,「1950 年代,人們會帶罐頭到醫院探病,也就是生大病,才有機會吃到鳳梨罐頭,吃到它就跟吃到美國蘋果一樣珍貴。」台灣罐頭食品工業同業公會秘書長陳敏貞說。

在物資缺乏的年代,人們有不定時囤積罐頭的習慣,每個家庭至少會囤放螺肉罐頭、鮑魚罐頭。罐頭會隨著年節將近而漲價,人們會在價格持平時多少囤一些,反正久放不壞,過年時就得以享用。

罐頭也是台灣人用食物跟世界對話的管道,當被問到:「什麼是台灣罐頭的代表?」,陳敏貞回答:「鳳梨、洋菇、蘆筍曾是台灣之光,連年出口世界第一名。那時候的蘆筍裝在玻璃罐裡,枝枝挺立又白又嫩,外國人會把它裝飾在煎好的牛排旁。」

蘆筍罐頭曾是外銷三冠王之一,品質極高的台灣白蘆筍成為西德餐桌上的佳餚。

蘆筍罐頭曾是外銷三冠王之一,品質極高的台灣白蘆筍成為西德餐桌上的佳餚。

三罐王時代:鳳梨、洋菇、蘆筍的榮光

她補充,1950 1970 年代是罐頭的全盛時期,才剛過年頭,隔年的訂單就如雪片般飛來,出口商還直接用現金排隊等貨。「台灣那些罐頭廠的老闆們一早在公會開完會,就開始討論晚上要上哪家酒家。」她眼神中散發著對榮光時代的緬懷。

罐頭也見證台灣進入雙薪家庭的年代,台灣從農業社會轉型為工商業社會,父母雙雙到公司上班、到工廠工作,大幅壓縮備餐時間,讓食品罐頭產業萌生商機。無論是配粥的花瓜、麵筋,還是配飯麵的肉燥罐頭,經濟實惠又方便快速,提供人們更便捷的烹飪過程。

罐頭在台灣也跟天災人禍成正關聯,映呈人們對現實的不安,「天災人禍時,罐頭最好賣。」副秘書長洪巧如補充,「疫情期間,賣場架上罐頭都是空的;颱風、地震和中元節,都是罐頭銷量的高峰,一大早就有貨車等在工廠門口,把貨載送到賣場貨架上。」

然而隨著台灣勞動力短少、食材與土地成本高漲,更低成本的泰國、中國食品罐頭市場崛起。台灣的罐頭工廠從極盛時期1978 年近兩百五十家,到2004 年只剩三分之一,目前2025 年又回到約一百八十家。

近年罐頭的口味與包裝展現多樣性,內容物豐富多樣,如:筒仔米糕(tâng-á-bí-ko,竹筒米糕)、 佛跳牆等。軟袋包裝適用於微波爐,重量也變輕,讓罐頭包材更靈活有彈性。這也像台灣人的性格,樂於嘗鮮,追求多樣化。

近年來台灣的罐頭品項多元豐富,更出現熟悉的台灣小吃罐頭。  

近年來台灣的罐頭品項多元豐富,更出現熟悉的台灣小吃罐頭。

台灣罐頭的故事,肇始於日治時期引進開英種鳳梨與製罐工業,輝煌於戰後計畫經濟下對「三罐王」* 的扶持。如今則找自己的味道,走出自己的路。(作者為飲食作家,出版《我說福建麵,你說蝦麵》、《喔!臺味原來如此》等書,飲食報導寫作二十年)

*1970 年代台灣外銷的鳳梨罐頭、洋菇罐頭與蘆筍罐頭創下出口佳績紀錄,賺入高額外匯,被譽為「三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