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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收到台北朋友親手做的家庭版沙茶醬,嘗起來有明顯肉桂、薑黃氣味,味道進入尾端則辣味揚起,相當有意思,愈吃愈有味。

  我跟沙茶醬似乎很有緣,沿著行旅的腳步,在馬來西亞嘗過沙嗲醬,在中國大陸嘗到了汕頭沙茶醬、廈門沙茶辣。台灣的沙茶醬自然不用說,還再加上《辛香料風味學》作者陳愛玲馬來西亞潮汕口味的家傳沙茶醬。全擺在一起試之後,明顯發現個別的差異—汕頭花生味濃偏甜、廈門蝦味強偏辣、台灣扁魚味重偏鹹、陳愛玲老師版平衡飽滿。所謂「天下無正味」,對我來說,也是食物有趣之處。
  我對陳愛玲說:「同樣是汕頭沙茶醬,你們家的跟汕頭的味道不同耶!」她說:「味道已經轉了三手,一定是不同的。」先說明一下陳愛玲背景,她是馬來西亞檳城華人,父母分別是潮汕與福建移民,後來嫁到台灣。她製作的是居住在馬來西亞的父母傳承給她的潮汕沙茶醬。
  怎麼說轉三手呢?第一手就是源自印尼、馬來西亞的沙嗲醬,沙嗲醬用在沾烤肉串,沾醬通常由花生、椰奶、薑黃、蒜、辣椒等組合。我吃過沙嗲醬的花生味重,通常還帶有一點顆粒感,偏甜且辛辣。
  第二手是廣東或福建沿海移民,因戰亂等經濟因素往南洋經商或開墾,存下積蓄,返回故鄉買樓蓋房、建設地方,也順道將沙嗲醬這一味帶回,進而演變成華人版的沙茶醬。
  現在潮汕版的沙茶醬,以當地大品牌「迎春樓」來說,使用乾辣椒、花生、芝麻、糖、大蒜為主。廈門版的沙茶醬,以當地大品牌「陳有香」來說,使用蝦粉、植物油、糖、辣椒粉、花生、蒜等(食品廠規定會按照含量多寡,按順序標示)。由此也就可以看出兩地的配方比重差異。其實不只味道不同,吃法也不同—潮汕人會將沙茶使用在乾粿條、火鍋沾醬上;廈門人則會用在沙茶肉串跟沙茶麵上。
  第三手則是另一波從中國東南沿海前往馬來西亞從事貿易、勞動的中國人,把已經演進過的華人版沙茶醬,再帶回馬來西亞,陳愛玲家就屬這類。依照她所提供的配方,辣椒、紅蔥頭、洋蔥的比重最多,還加入了香茅、椰絲等南洋盛產的食材,但這與原版的沙嗲醬又不同。原產地是使用棕櫚糖提甜、不用扁魚,而陳愛玲家版是用冰糖提甜,放入扁魚。
  一種綜合調味料,經過時間、空間的與移民之手,輾轉重新回到馬來西亞,它還是它,但它也已經不再是它了。族群也是這樣,原本的中國移民到了南洋落地生根,經過了兩、三代,說的還是華語,不過已經不是原本的中文,而是夾帶馬來語、福建語、英語等多語言的華語;身分也已非中國人,而是馬來西亞華人。
  至於台灣沙茶醬,則是1949年後潮汕人所帶來,風味又不同,用來佐火鍋料、炒牛肉。台北朋友的沙茶醬則是以陳愛玲版為基礎,加上自己想法微調,經過研磨、處理、拌炒所完成獨樹一格的沙茶醬,既非台版也非陳版,而是全新個人風格的沙茶醬,這可算是第四手沙茶醬了吧!非常樂見有不同的沙茶醬,意味著我們對它有解構與創造的能力。

日本和牛的沙朗肉片,捲起生蠔醬與酸黃瓜,上頭一撮黑光燦爛的小山,是魚子醬。儼然奢華感的經典符號,任何餐廳的任何料理,需要爭取客人多一點點的認同與滿足時,就會放上這一粒粒烏亮晶瑩的珍饈。

現時在台灣的餐廳吃飯,你嘗到的魚子醬有很高的概率是產自於台灣本土。

訝異嗎?吃貨早就見怪不怪。畢竟,台灣已有義式手工乳酪坊,用台灣牧場的優質生乳新鮮製作莫札瑞拉起司(Mozarella)或布拉塔起司(Burrata);台灣也有歐式風乾熟肉工坊,用台灣豬進行義式培根(Pancetta)、義式沙拉米香腸(Salami)、西班牙煙燻紅椒臘腸(Chorizo)等加工。

台灣也是新興葡萄酒產區,台灣產葡萄酒近年屢屢在國際競賽脫穎而出;台灣產可可製作的精品巧克力逐漸打開知名度,台灣的咖啡業界人才濟濟,更不用提台灣茶,向來享譽世界。

 

米其林星級餐廳 擁抱台灣食材

米其林星級餐廳擁抱本土食材,台灣的蔬菜、水果、肉類、海鮮太好發揮了。攤開台灣幾間指標性西餐廳的菜單,主菜不想出牛排要出什麼?

台灣的品牌雞、品牌豬本來就好用,想獵奇一點,屏東乳鴿一度曝光率極高,胭脂鴨近來竄起, 鵝有之、羊有之,甚至連鴕鳥都登場。

過貓、山蘇不唯山產店愛用,皇宮菜、龍鬚菜換上新風貌,以前看著稀奇的晚香玉筍、火龍果花,在季節允許時也能變身固定班底。主廚去崁仔頂挑魚、買魚,台灣好的漁獲做成生魚片毫不遜色,日本料理店還用台灣產柴魚來做高湯呢!

如此洶湧翻騰的在地風潮,除了選用台灣產食材,還表現在文化認同上。皮蛋豆腐可以拿來拆解重組,錦上添花一匙魚子醬(台灣產的,當然),就是星級餐廳的開胃菜;牛排主菜做膩了,結合上沙茶醬,就產生沙茶牛肉的趣味;麻辣鍋繁複沉鬱的辛香,也能鎖進醬汁裡,優雅襯托鴨肉。

台灣的飲食文化,成為主廚揮灑創作的靈感資料庫。

上述種種顯得理所當然,或有讀者閱讀至此,以為我在說廢話。其實我正在採取一種倒敘法。沒有錯,「在地」很夯,「在地」政治正確,大前提已經被建立起來,而我們要問,它是怎麼被建立起來的?

 

單純從「愛吃」出發

回溯這個過程,有點像瞎子摸象。「在地」起一個頭,拉起來才知關鍵詞是一整串,慢食(slow food)、本土飲食主義者(locavore)、從產地到餐桌(from farm to table);牽涉的議題一個扣一個,糧食生產、環境保護、全球化與反全球化,分析的角度有如萬花筒,折射出農牧業、生態學、貿易、經濟學、社會學等領域。

可不可以單純從「愛吃」出發?

尤其當你明白,「吃在地」的一位代表性人物,美國的慢食教母愛莉絲.華特斯(Alice Waters),開設加州柏克萊傳奇餐廳「帕妮絲之家」(Chez Panisse)的緣由,只因為她很喜歡在家做菜招待親朋好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