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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入餐飲業近40年間,我經歷過大小不等的客訴,在欣葉我們稱之為「客願」,其中發生在2014年的一起客訴事件印象最深刻,當年著實替欣葉團隊上了寶貴的一課,至今「雙贏工作坊」仍被我視為一份特別的教材。

 

一瓶酒影響商譽 餐廳誠信有多重要?

這是日本一家駐台公司的總經理Y君,投訴內容是關於在101食藝軒不滿意的經驗,除服務人員口氣不佳,也質疑欣葉的誠信。收到信後店內負責日文事務溝通的副理立即與Y君取得聯繫,對方描述事件當天至店欲外帶一瓶15年的紹興酒,詢問價格後,他認為售價1500元於店內用餐時可接受,但外帶價格相同則不合理,事後Y君至欣葉台菜創始店用餐發現同一瓶酒售價卻是1080元,他認為店裡不誠信,並強調在日本不會出現一家公司相同產品兩種價格的情形。

由於團隊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因此特別請教了日本顧問,在日本是否如同Y君所說?得到每家餐廳設定不同,所以價格相異是可以被接受與理解的答案。我們回覆了Y君欣葉定價的方式,但對方並未接受,認為公司欺騙顧客。當天下午Y君寄一封英文信函給欣葉,講述我們不誠信還不願採納意見,甚至與他爭辯的理由太可惡。提到已發信給他在台灣有生意往來的顧客,要求對方不要去欣葉用餐。團隊當時得知後覺得商譽被影響且無理,打算與其周旋並寄信至對方日本總公司,陳述Y君在台灣發生的消費狀況。

 

不同角度不同解讀 魔鬼藏在細節裡

在寄信之前團隊召開一次內部會議,我邀請大家針對此事表達意見,大部分同事都感到義憤填膺,唯獨行銷部品牌方總監提出不同看法,認為再仔細檢視信件內容,我方是否有誤解,並將信件拿回家與外籍夫婿細讀,發現Y君所謂的不誠信非指15年紹興酒在不同分店的計價不同,而是對方來用餐前已透過秘書訂位,並先後詢問包括創始店是否銷售同款酒時,我方同仁未清楚查證即回覆「應該沒有」,現場接待人員也沒有仔細聆聽Y君的需求,隨意說出「其實全世界麥當勞也不會訂同一個價錢」的話語,這連串事情引起他的不愉快。

方總監點出欣葉不誠信之處,在於我方第一時間服務上的瑕疵,未經查證有作業上的疏失,我也認同除此之外還有接待上的不恰當語言,所以便由我具名擬一封英文信給對方,表達對此事的理解與道歉並尋求能被接受。Y君收信後立刻回覆表示意見終於被我方明白但不接受道歉,因為我們已失去他這位客人,要扭轉事情除非欣葉接受他的三個條件:

一、針對此事深自檢討並於兩周內回覆改善計畫及具體作為。二、至Y君公司做簡報說明,公司業務認可有足夠誠意才會再度安排欣葉用餐。三、Y君也要求其公司業務成立小組,針對此案例假設練習改善和我方分享,表達對此事負責的立場。

當時我們決定接受挑戰也成立專責小組,並依約赴對方公司簡報,雙方在會議中各自表述沒有勝負對錯,彼此意見交流後由總經理Y君總結,以簡報說明如此重視服務流程,乃源自該公司經營醫療器材的背景,往來客戶均為醫院或診所,醫療與餐廳的客訴是極其不同的,可能會有生命或法律議題,餐廳的客訴也許就是不再來店消費,但醫療環境只要一有客訴負評,便可能影響公司整體未來業務的推展,所以他們非常重視客訴,藉此機會讓其公司內部做練習,Y君也進一步分享該公司客訴處理流程及案例,與他在海外演講的分享讓我方帶回研討參考。

這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遇見這特殊的客訴。讓我反思每個人都不喜歡客訴,但日本人會將客訴當成一種「苦情」,意即來消費接受服務,若心裡有個不舒服稱之苦情,這不舒服的心情,我願意跟你講,其實是求得你的理解。所以在日本非常重視苦情管理及改善,在台灣通常直接稱為客訴,也較容易將顧客視為「奧客」而失去學習與改善的機會。

 

貫徹細節步驟處理 不容忽視的學習機會

欣葉這十多年來非常重視客訴,處理時雖不免有顧客人性上的盲點和同仁的委屈,但並不表示我們不好,而是可以更好,我們盡可能理解接受與改善。欣葉的進步是來自許多客人的支持或不滿意,當我們把客訴當成機會相對更有成長的空間,透過虛心聆聽、充足理解、深層思考與積極改善,一定能獲得客人的理解,也才有贏回客人的機會。

另外,公司不能只有一種聲音,唯有多元的聲音能幫助我們更全方位理解, 避免僅存單一或老闆聲音而忽略關鍵細節或產生誤解,很感謝當時有方總監提醒我方服務上的瑕疵讓事情得以轉圜。欣葉在餐飲經營路上尚有許多不足之處,也仍在接受客人的苦情與指導,我們非常珍惜這個聲音,珍惜每一個讓欣葉成長學習的機會。

「來,這是你的味噌牛雜煮。」

在永康街後段,住商比例稍微偏住宅多一些、店家的喧鬧聲可能會輕易轉化為抗議電話的街區一隅,居酒屋裡頭,倚著L型吧台,幾杯清酒下肚後的上班族,還是壓不住自己的笑聲,沒辦法,這店裡的氣氛太像日本了。魚料處理得宜,點綴的香味野菜,不管是蔥、薑、茗荷都不馬虎,且不隨意重複,讓我終於放心,敢點之前在台灣居酒屋踩過幾次雷的牛雜料理。

 

貧民暗黑料理 百年流變美味

走訪在日本各條歡樂街,鑽入一張張帶有歲月痕跡的暖簾,找定座位,我總是先來一套檸檬沙瓦組合,配上燉牛雜(もつの煮込み),為何要牛雜?一來,就像跑酒吧的人會先點杯 Gin Tonic 一樣,設立個固定判斷喜好與否的基準值;二來,則是老舖居酒屋通常早就備好一鍋入味至極的燉牛雜,能迅速與開啟長夜的第一杯酒同時上桌,除了避免惡醉,也是讓自己能夠更加愉快享受酒場情調的好夥伴。

最初想到要把牛雜丟入鍋中、並加入味濃的醬油味噌調料,以掩蓋牛雜特殊氣味的人,已經不可考,只大略知道是在「最暗黑的東京」(註) 時代裡,居住在屠宰場附近的貧民,將精肉後剩餘不要的部位,胃、腸、橫膈、大動脈,還有牛、馬、豬肉一起丟入大鍋內燉煮而成。今日居酒屋們使用的,自然是特別處理過的新鮮牛雜,然而傳承彼時調味風格的店家,在東京並不難找,就連東京芝浦屠宰場(正式名稱:東京都中央批發食肉市場)的食堂這樣,理當有傲人鮮度牛雜的地方,依然持續提供著味濃汁香下飯的燉牛雜,給畜產相關產業從業員一頓飽足的午飯。

台北南昌路上的牛雜湯

東京三大燉牛雜 明治創業的岸田屋

如果要追求美味,則需要來到依傍著東京灣的月島。這裡多年來以文字燒著名,不過下午四五點走到商店街,率先排出人龍的,卻不是文字燒店,而是許多居酒屋愛好者的聖地:岸田屋。創業於1900年,以賣紅豆湯起家,雖然直到戰後才更改業態為居酒屋,但也是好幾十年的歷史了。造訪之日正值寒冬,與其他酒客一起坐在門口等待開店,忙到一個段落的老闆娘此時抱著一疊毛毯出來,一人發一條之外,還趕緊再去張羅椅子,讓後頭人們的腿也可暫時歇息,老店的格調與人情,盡顯於不語的行動中。

岸田屋會廣為人知,其中一個原因是漫畫《美味大挑戰(美味しんぼ)》的刊載,第一卷中,法國廚師 Lepic 想在日本徵選人才,在他品嘗日本食材的過程中,吃到美味的松阪牛肉,便問「那這頭牛的內臟要去哪裡吃呢?」結果廚師回答:都丟掉了。Lepic 大驚,高呼「日本人吃肉不過就一百年的歷史,果然還是不懂吃肉啊!」在場的文化部記者山岡不服氣,便決定將 Lepic 帶去東京下町的居酒屋,也就是岸田屋。

「這實在太精湛的功夫了啊!」Lepic 驚嘆於眼前這碗看似豪爽,實則精緻內斂的燉牛雜,並說出了不同時空下,我的感想。沒有添加香料,僅用清水以及切大塊的牛雜入鍋,花好幾天的時間,慢火煮至軟嫩,最後再加上醬油調味,不同部位、不同肌理的豐富口感,伴隨著在嘴中化開的濃郁風味,以及點睛的醬香,即使搭配的僅是廉價的辛口米酒,也絲毫不感覺自己身處大眾酒肆,而更像是置身於高級街區的人氣餐酒館,無怪乎走出店門口時,呼氣取暖著的人龍,已經排到街的轉角處,甚至有人已等不及,去超商買了瓶裝酒開喝。

岸田屋燉牛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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