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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社群網站看到全家國際餐飲(股)推出新的品牌-「ikigai 燒肉專門店」,強調一人就能獨享燒肉套餐,使我驚訝直呼:「台灣也需要獨食的市場嗎?」

西方世界的用餐傳統即使缺少東方的分享概念,但餐桌上的交流互動卻是相當重要。在過去艱難疫情衝擊下,澳洲的餐廳仍舊沒有隔板的規定與使用,因為隔板會阻斷了餐桌上的情感交流,完全違背自身文化傳統。但去年十月的一趟台灣、日本之行,我又重新體驗到「獨食」(solo dining)的滋味。

 

能夠一人享用燒肉 代表一個人的成熟

在台隔離期間,看了Netflix 的日本影集《孤獨的美食家》藉以打發時間,該原創漫畫作者久住昌之在某集當中曾說道 :「能一個人享受吃燒肉的樂趣,才代表已經長大。」隔離期滿,我想嘗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這個挑戰。一個中午,來到捷運中山站的「乾杯燒肉」,才知道因為疫情,餐廳並無人潮,一個人用餐似乎是最安全不過了。跟著《孤獨的美食家》的精神,隨心所欲點選自己想吃的食物而無須配合他人的感覺,突然有了些許的體悟。

十月底前往日本東京,單純的只是因為「日本」是我在疫情後的旅遊首選。沒想到,這趟旅行的獨食體驗又更加地完整了。

 

不須配合他人 一人盡情享用

由於是一個人的旅行,不需隨波逐流於社群媒體的氾濫業配,以《孤獨的美食家》男主角的選餐概念,期待在路上的新發現。走在人形町,人來人往,雖然旋轉壽司廣告看板看起來垂涎三尺,但穿著制服的上班族卻紛紛走進壽司店旁的拉麵小店,於是,我也跟著人龍排起隊伍。進了窄小的用餐區,看著牆上的手寫菜單,想像自己融入漫畫影集的情節。看著廚房一老一小的廚師忙著煮麵、備料、盛碗,我暖心猜測他們是一對父子。一個人吃麵,隔板提供了自己的隱私空間,細細品嘗後,看到店門口的一張泛黃新聞採訪稿,這家必然是在地人的老味道。

 

克服心魔 一個人的西餐饗宴

一個人獨自到高檔西餐廳用餐是一件很彆扭的事,其實除了在乎他人的眼光外,也害怕用餐過程中孤獨感的湧現,但這次一個人的旅行,就必須挑戰自己。位在六本木的「國立新美術館」內,有間法國米其林三星主廚Paul Bocuse 主持的餐廳BRASSERIE PAUL BOCUSE Le Musée,出發前便訂下這個挑戰目標。走進美術館內便看見一個高聳圓筒狀的附屬建物襯托出該餐廳的突兀與獨特。這個不能訂位的午餐客席,在我算了時間,看完個展後,約十一點半便至餐廳一探究竟。餐廳內已有少許客人入座,看似多為「高雅婦人」,鼓起勇氣,一個人走了進去。用餐過程是我觀察服務人員、顧客的絕佳時機,十二點過後,開始有著西裝的男性客人入座,不久便已客滿。在美術館用餐的環境與菜色,均讓我回憶起之前在布里斯本現代藝術博物館(Gallery of Modern Art )內曾經體驗兩頂帽子的餐廳GOMA Restuarant,每道菜色如同藝術的畫作,與美術館的精神有異曲同工之妙。

美國芝加哥的米其林二星主廚Ryan McCaskey 曾提到他特別關注在他餐廳Acadia 獨自用餐的客人。Ryan 認為獨食客人的心情需要特別照顧,但他也強調:「獨食的客人可能是米其林的神秘客或者是Forbes 派人前來進行審查。」

 

獨食的源頭

專門介紹日本文化的《Me Time Japan》曾經針對獨食的歷史進行回顧與臆測。它提到16031868 年的江戶時代,是獨食文化的濫觴。當時日本人常食用的壽司、蕎麥麵、天婦羅和鰻魚等食物是經商人士在旅途中容易取得的食物,而街上攤販販賣的現成食物,也都是現在日本的傳統食物,這是日本人的一人用餐文化之源起。

已成為國際連鎖品牌的「一蘭拉麵」,可以說是將日本獨食文化傳遞至世界各國的重要媒介。位於紐約的一蘭拉麵行銷專員便解釋:「我們希望客人單純專注於拉麵這個食物,而不必擔心周圍的環境。」這個想法讓一蘭拉麵成為人們獨自用餐的理想場所,更讓世界各國消費者有機會認識這個獨食文化。

 

獨食與共食的取捨

獨食的美妙之處在於消費者自己可以充分體驗、享受與食物的互動,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用餐時間後輕鬆離開,無需與他人進行互動,對於個性內向卻也想體驗餐廳、享受美食的人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家人或朋友在餐桌上的交流與分享是一項重要的社交功能,對我來說,獨食可以體驗,卻不希望成為日常,否則「獨食」的「獨自飲食」,最後可能成為「孤獨飲食」的簡稱。

Paul Bocuse餐廳提供許多獨食的座位。

 

咱們有句早該被推翻的俗諺:「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個女人。」先不談刻板印象的婆媳議題,「容不下」恐怕是過去廚房設計不友善的使用者,使得主要廚房工作者都不舒適了,遑論多人共煮。

我很喜歡台灣老公寓的住居生活感,但缺點是廚房總是窄小,成為孤零零的邊緣空間。一般三房兩廳28坪大的公寓,有前後陽台,廚房卻僅佔1.5坪。要先割地給抽油煙機、瓦斯爐、水槽,再被電鍋、廚具瓜分,使用者最後只得一塊80公分見方的料理工作檯面,侷促難伸。

料理時,抽油煙機轟轟,鍋子火爐鏘鏘,煮食者聽不見外頭動靜,頗感四面楚歌。幸運者得一小外窗,但求自家及隔壁的油煙不要再回吹送給自己。

《廚房之舞:身體和空間的日常生活地理學考察》寫出老舊廚房悲歌,作者吳鄭重任教於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他「以建構日常生活地理學的理論觀點來分析公寓廚房和女性家務處境關聯」,廚房竟成「家庭毒氣室」,「這些空間生產/再生產的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是造成廚房油煙和影響女性肺癌的隱形殺手。」

一坪半的台北廚房:被邊緣化的日常場域。

老公寓廚房把窗開大,讓陽光自在移動。

台北與巴黎 小廚房的生活故事

我的上一座廚房,就被遺忘在老公寓邊角,與後陽台相連,也是出入後陽台的通道。裝修時,我們特別將外窗盡可能加大,讓風與光能自在穿透;在後陽台造綠景,做菜時心情也好;廚房對內不做門,讓空間與視線能夠延伸到客廳。

十年前,來自英國的料理甜姊兒瑞秋(Rachel Khoo)出版中譯書《小小巴黎廚房》時,我就很喜歡她小廚房裡的生活美感。繽紛的壁磚牆面,家庭式烤箱,樸實木板工作檯面,廚房道具都有陳年的時代感。

「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決定開放我那只有兩人座(畢竟我的公寓實在太小)的『地下』餐廳,在公眾味蕾下試試這些食譜。世界各地的人(包括法國人)都訂了位來吃午餐。我很快了解到,無論哪個國籍,大家最愛的都是簡單的家常料理而不是米其林星級饗宴。是任何一個張三、李四、王五都能在家做出來的那種料理。」

柏林現場 讓生活故事伸展的大廚房

既然每個家都需要廚房,那如果我們把整幢住宅各家戶的廚房集中,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個寬敞又熱鬧的大廚房?

這論點在德國柏林得證。二月初,我們跟著「暖暖客廳」計畫主持人王瑜君老師,參訪柏林合作住宅(Co-Housing)史普利費爾德(Spreefeld)。既是史普利費爾德住戶,也是id22創造性永續協會發起人方孟珂(Michael LaFond),帶我們到他住宅裡的大廚房,準備讓我們一行來自遠方的台灣朋友一起下廚、用餐。

廚房設在三樓,是這幢合作住宅的公共空間。這天,平均氣溫0℃的柏林,陽光現蹤,透過落地玻璃窗灑進廚房,照得一屋子暖呼熱鬧。住宅周邊樹木草地圍繞,中庭有果樹、有可食地景、有生態池,一旁就是史普利費爾德河流蜿蜒,波光粼粼,熠熠耀眼。

柏林合作住宅:共廚設計改寫家的定義

柏林合作住宅的三樓廚房

由方孟珂編著的《互助時代》一書,分享了許多歐洲合作住宅的成功案例,我們參觀的「史普利費爾德」是三幢獨立的八層樓建築,住戶都是具社區意識的居民,「該建物是公共可及性、共同空間與被動式建築設計三者結合的代表。」

書中解釋,地面層特別避免配置私有戶,而是設置多功能空間、工作坊、共同工作空間及日照中心等。出入做到無障礙通行,友善高齡者。三幢建築的居住類型也不相同,「從四到二十一人不等,由個人私密空間與共同廚房、共同客廳形成小群簇。」

而成立合作住宅的目的,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走出孤獨。方孟珂說,共融的居住型態其實並不新穎,人類老早就在做這件事了,「人是需要社交的,我們都需要有鄰居說說話,分享生活。」而合作住宅最大的特點,就是設計了許多讓鄰居間能夠互動的場域,廚房、花園、菜園、洗衣房等。

設計空間,就是設計人的生活;好設計,成就好生活。

那天,我事先設計好菜色,在當地超市採買,跟同行夥伴一起捲袖下廚,頓時,偌大廚房鬧熱滾滾,辦桌般的人聲鼎沸。身為臨時總鋪的我,與超級水腳(也是食客)合作無間,才一小時,十來個人的午餐上桌。

從孤單做菜到共煮共食:空間設計如何改變人際關係

參觀當天同行夥伴在大廚房做菜,合作共享。 

同行夥伴吃素,在柏林要做Vegan餐並不困難。前菜特別利用是德國超市常見的扁豆餅乾,酥鬆如米餅,抹上味噌辣醬,點綴小番茄及芽苗,有紅有綠,開啟party氣氛;湯品使用大量多樣番茄,加入白菜、蘑菇,熬到你濃我濃,酸香馥麗。麵疙瘩新鮮現揉,入滾水煮熟後,與豆腐(質地像豆乾,超市常見)、青江菜、香菇同炒,此刻,莫忘遠從台灣扛來的紅蔥油及黑豆醬油,鄉愁滋味立現。加碼老蘿蔔乾烘蛋,鹹香油綿是跨越語言的共同美味。再將歐陸好食材齊聚同烤,櫛瓜、茄子、茴香根、地瓜、馬鈴薯、花椰菜,以油醋醬汁及蜂蜜芥末調味,過節的豐盛感就在眼前。

大夥忙得開心、吃得有味。一餐飯,不必多做解釋,我親身感受共宅精神。共餐煮食,在經濟上省時省錢省能源,在生活上互依共感,既能保有個人生活隱私,又能彼此照應。

台北、巴黎、柏林,不管身在何處的我們所追求的,都是一種家的歸屬感。吃過飯,就像一家人了。(作者為資深生活飲食記者)